黑瞎子隻覺得,眼前手術的白熾燈晃得耀眼,他被注射了麻藥,整個人昏沉著睡過去。
自己強撐了那麼久,為的就是給擔憂他的張祈靈點心理上的安慰。
他很想說
‘看吧,你齊爹爹好著呢,可彆哭喪著張臉,漂亮的人,哭起來雖然好看,但我不喜歡你流淚,所以,祈啊,你以後,除了我以外,再不要為其他人哭泣,知道嗎?’
黑瞎子難得在想,這麼具有占有欲的遺言,不愧是自己思考出來的,要是能傳到現實張祈靈的耳朵裡…估計傻孩子真得感動哭了。
他在睡夢中的發散思維,使他比張祈靈更像個沒頭腦的傻子,當做夢是跨現實傳聲筒呢?啥都能給你遞過去?!
可現實裡的黑瞎子卻是喪失行動力,以及身體支配權,成為一個安靜躺在手術台上,任人宰割的獵物。
或許,衍卜寸想要殺掉黑瞎子這個外人,應該會很容易,偽造成醫療事故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不是嗎?
畢竟那個女人隻憑第一眼,就清楚知道了,黑瞎子的狀況到底有多嚴重。
黑瞎子身上的皮肉都被紅線勒崩開了,彆說用針縫回去,這種創麵得用大號訂書機(醫用皮膚縫合器)才行,而且他的內臟被壓迫的太久了,能不能恢複原狀都還是未知數。
在這個偏遠的郊區,黑瞎子真的不信衍卜寸家裡,會有什麼華佗轉世的醫者。
連能不能調來血包?工具是不是無菌?醫生的技術如何都還說不準。
要是黑瞎子還撐著最後一點氣力,是絕對不會讓這幫陌生人給他治療的,他寧願自己去縫合那些已經散掉的皮肉。
也好過將自己的生命,托付給這群傻x。
不過,其實很多時候,黑瞎子都是在故意求死,他好像在臨近死亡的這一刻,終於悟懂得了衍光善口中那彆扭的要求。
請殺了我。
他們二人的共同點,皆是冗長的生命沒有儘頭,這是一件讓真正需要長生的人,很倒牙泛酸的嫉妒之事,但對於黑瞎子自己來講,這種在世界裡徘徊的無休止儘,是極其無趣的,而且他所一眼望到儘頭的結局,也不符合自己的心理預期。
他愛財,是因為要攢錢做手術,可如今賺的盆滿缽滿之際,向來什麼都不怕的黑瞎子,卻恐懼的拒絕了德國醫生的手術。
他很怕,自己還能夠再活幾百年後才瞎的眼睛,會因醫生的操作不當,或者那僅有百分之幾點幾的成功概率,而提前步向終結。
那樣徹底漆黑的死亡…
還不如被衍光善殺死來的痛快。
張祈靈完全不想聽衍卜寸的蠱惑,他撐起身,卻因高熱燒的人腦袋迷糊,直接從沙發上跌了下去。
“祈靈!你!”衍卜寸厲聲想要嗬斥,但又吞回了氣話,失措地做著承諾,想要將張祈靈拉起來,“我帶你去見他,不騙你,聽話!快點起來,地上涼!”
在這空曠的隻有幾件家具,沒有什麼生活痕跡的彆墅裡,張祈靈並不知道黑瞎子究竟被衍卜寸藏在了何處。
於是張祈靈隻是傻傻地,甩開衍卜寸的手,一味像狗似的不斷往前爬。
衍卜寸拉扯了好幾次張祈靈的後領,但對方的抗拒意識強烈,天知道張祈靈拖著這正在發燒的身體爬行,怎麼還會有這麼大的力氣?!頑固的愣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而衍卜寸又怕自己真的施力,造成張祈靈的傷勢更嚴重。
隨即衍卜寸疾步轉向客廳內木櫃中的醫療箱,從中慌忙取出了鎮定劑。
張祈靈如今心口的破洞,還沒被任何的物質補全,空乏的,急需一個最重要的事物或人填滿,以作安慰。
他所有暗潮湧動的傷口,都隱藏在被衍光善胡亂包裹的層層紗布下,而接觸在地麵的手,則被纏的像兩根白蘿卜似的。
其中掌心的血又再度滲出,張祈靈手上的傷,還沒從長白山底翻飛的青銅樹葉片中緩過來,就被衍光善的紅線破開了好不容易凝成的血痂。
並再度頓挫出不少橫斷的新傷,
舊的不去,新的又來,反反複複的傷殘,
這雙手,挺到現在還沒廢,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