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議事是一件很重要又毫無意義的事情,它的重要程度並不取決於所議的事情是什麼,而是在於君主對手下臣子的掌控程度。
哪怕強如王弋,他的菜市場大朝基本上決定不了日後政局的走向,比劉邦、劉徹那樣的皇帝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劉辯就更不用說了,他不是決定不了事情,而是連朝會都開不起來,大臣們根本就不理會他,官員任免也不會和他彙報,反正他連玉璽都沒有,可以說是個毫無價值的存在。
強者從不抱怨,弱者沒有選擇。
劉辯沒有選擇,不過他也不想抱怨,甚至還和徐晃開起了玩笑“公明啊,寡人這裡是要官管夠,要錢沒有,你能接受嗎?”
“陛下,若臣在意錢財,就不會留在長安了。”徐晃沒有任何開玩笑的心思,反而一臉認真地說,“臣不才,不能繼承老將軍遺誌,但臣願意效仿老將軍,為陛下……”
“停!”劉辯喝止出徐晃的話,皺著眉看著他,眼神中有無奈、有惋惜、有欣慰……有各種各樣的情緒,卻唯獨沒有開心。
人或許在最無助的時候才會流露出真心,劉辯從未想過世間竟然有一個人效忠他竟然是因為本心,是因為忠義。
這個世界是殘酷的,是無比殘酷的,他知道有些真相最好永遠埋藏在陰影裡,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告訴徐晃一些事情。
“公明啊……你可知……那個老東西所做的一切從來不是為了我,他的心裡隻有大漢。”
“陛下,您既是大漢啊!”
“但是,大漢可以不是我。”劉辯緩緩站起身,將頭轉向陰暗處,幽幽道,“我聽過太多王中和的事情了,聽得我耳朵生繭,聽得我都有些厭惡了。
我最近讀了些書,《論語》、《孟子》,公明讀過嗎?
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小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句話,那時我愚蠢地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國君應該以百姓為重,以江山為重。為了能夠讓百姓開心,哪怕更換掉神明和諸侯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公明,等我真正輕賤過之後才明白,孟子的話不能那麼理解。
所有人都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話是金玉良言,但不會有人告訴你‘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才是孟子想要說的重點。
孟子想要告訴齊宣王的從來不是治國理念,而是朝堂爭鬥。
所謂朝堂爭鬥,不過是個大魚吃小魚的遊戲罷了。
百姓管天子,天子管諸侯,諸侯管大夫,大夫……自然是要管理百姓的。
時至今日,亦是如此。
然而公明你知道嗎?大漢到了如今這步田地,可不僅僅是因為天子惹怒了百姓。
都說天子是睿智的,但是在我看來天子才是最愚蠢的那個,因為隻要騙過天子,就等於騙過了一切。
你有沒有想過,當大夫們發現,隻要控製了百姓就相當於控製了天子,隻要控製了天子就能控製一切後,他們會做什麼?他們敢做什麼?
他們什麼都會做,他們什麼都敢做。
是不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是的,諸侯沒了。
諸侯是大夫的命門,所以隻能存在於曆史之中。
如今的諸侯可不是孟子所說的諸侯,彆忘了那句‘得乎天子為諸侯’,沒了天子,諸侯便不是諸侯,他們也不會甘心隻做諸侯。
其實我很討厭王中和,就在這幾天,非常非常討厭。
為什麼隻有他?憑什麼隻有他破了這個局?
唉……隻有經曆了苦難,才能領悟真諦。
聖人學說……聖人學說!
孟子先講的答案,才問的問題。可千百年來卻沒人能破開這個局。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大夫能夠控製百姓,君,也可以。
隻要掌控了百姓,就是掌控天下!
可惜……我做不到,也沒人能做到……
王中和走出了第一步,我倒是希望他能一直走下去。
公明,和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朱儁也是大夫,如果他二十歲,我相信他真的有誌向!
現在的他,隻想維護大漢。”
徐晃愣住了,不止是他,就連法正和楊秋都愣在當場。
都說經曆過大起大落的人才能洞察世事真相,可他們從未想過,一個經曆了大落、更大落、巨大落的人究竟能看清什麼。
法正赫然發現,劉辯的一生都充斥著謊言、拋棄、背叛、利用……而且還都是這些惡行的受害者,竟然還能保持一顆真誠的心,真的十分不易了。
他可不覺得劉辯是個蠢貨,但他更希望劉辯是個蠢貨,那樣的話對他就沒有這麼強大的吸引力了。
“陛下……臣以為……”法正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他不想讓自己侍奉的君主失望,畢竟謀臣就是為君主分憂的。
可話到嘴邊他卻無法訴說,眼下的長安隻有兩種百姓,一種是隨時都會餓死的百姓,另一種是大夫家中的百姓,劉辯希望的,他根本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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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直啊,有些事情想想就好了。”劉辯似乎能看到法正窘迫的臉色一般,寬慰道,“聖人說君主要討好百姓,可惜我的父親已經將這輩子、下輩子、往後十輩子的百姓都得罪了。
王中和的路是一條康莊大道,卻也未必是一片坦途;
我們的路滿是荊棘,同樣通向了終點。”
“陛下。”或許隻有正直才能響應真心,徐晃聲音低沉,凝聲問道,“那個終點是您想要的嗎?”
“是不是我想要的都無妨,誰先到了才是最重要的。”劉辯轉過身,眼神平靜的可怕,停了片刻說道,“曹孟德是人才,袁顯思是人才,王中和更是人才。我若先到了,我想要什麼樣的終點,他們就會為我將終點裝扮成什麼樣子。”
“陛下!臣願披荊斬棘,護送您一路前行!”徐晃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法正和楊秋亦說道“臣願追隨陛下左右!”
“那就快些吧。”劉辯披上披風向外走去,邊走邊說,“我等已經落後了許多……”
“楊將軍,你護送陛下回宮,我有些話要和徐將軍說。”法正話雖是商量,語氣卻是命令。
楊秋倒是沒說什麼,隻是點頭應下。
等堂中隻剩下他們兩人,法正也不客套,直言問道“徐將軍,不知你麾下有多少兵馬?”
“兩千兵馬,隨時可戰。”
“怎麼才兩千?”法正驚呼,愕然道,“皇甫老將軍留下的士卒……還有何進的士卒加在一起怎麼也有三四萬吧?”
“不止,可能有五六萬。唉……”徐晃竟然歎息一聲,無力道,“軍師可知長安城中統兵的將領都有誰嗎?”
“這……我還真不知……”
“我與韓遂的涼州兵馬就不說了,除了我們以外,還有三股勢力。”在軍事上徐晃比法正要清楚得多,他一一細數道,“第一股勢力便是何進之弟何苗,他統帥著長安的城防軍,雖然戰力很弱,但人數眾多,集體多少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比涼州兵多。
他手下有四員來自河北的將領,據說都是當年王芬的手下,名叫呂曠、呂翔、張楠、焦觸。
第二股勢力便是宗族世家,統兵將領名叫金旋,副手名為孟達。
他們的將領不怎麼厲害,但士卒是以皇甫將軍舊部為主體擴編,少說可能有一萬。
第三股嘛……首領是李樂和……楊奉,他們雖不在長安,也應該在京兆尹附近活動,和宗族與何苗都有聯係。
李樂和楊奉是白波黃巾出身,我曾是楊奉的部下,不過他們手中的兵馬已經不是黃巾了,而是和我們一樣,都是朱老將軍的麾下,實力不會比我們差很多,人數比我們多不少。”
“皇甫老將軍?朱老將軍?你們不是一夥人嗎?”
“不是,這裡麵的情況非常複雜。”徐晃搖了搖頭,解釋道,“洛陽之變後,東軍一直在何進手裡,他以東軍為主,組建了一支不小的軍隊。
後來兵權幾經輾轉落到了朱老將軍手裡,朱老將軍帶著他們打過曹孟德和王中和,兵敗後大部分回到了長安。
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不過造成如今這副局麵的卻是因為一件秘事。
當初李樂和楊奉其實回長安脅迫陛下出逃,但有些人不願和他們為伍,便和他們鬨翻了,那些人大多都是東軍士卒。
鬨翻之後李樂和楊奉實力大損,沒有能力脅迫陛下,隻能在左馮翊和京兆尹內遊蕩。
而那些回到長安的士卒由於和皇甫老將軍征討過黃巾,便自稱是皇甫老將軍遺留下來的士卒。
他們原本想效仿皇甫老將軍匡扶漢室,奈何走向了歧途,分裂成了兩派。
一派臣服於宗族世家,依舊自稱皇甫老將軍的士卒;另一派便是我們,想要繼承朱老將軍的遺誌。
在我沒回到長安之前,弟兄們過得非常艱苦,據說駐紮在芳德院是希望我們能夠搶掠皇宮,好在弟兄們意誌堅定,沒有行大逆不道之事。
我回來之後過得也不怎麼好,不過迫於武力,那些人還是做出了妥協,以抵禦強敵的代價換取了糧草。”
法正聽的是一個頭兩個大,他們的實力實在是太弱了,他費儘心思結果隻揭開了長安城中複雜局勢的一角。
聽完徐晃的解釋後讓他理清了許多事情的脈絡,不過他現在對這些事情的興趣都不大,反而對一個人十分感興趣。
“徐將軍,我有一個問題。”法正眼珠轉了轉,試探道,“那些將領你都見過嗎?”
“不僅見過,大部分都交過手。”
“哦?他們的實力如何?”
“嗬……”聽到這話徐晃不自覺笑了一聲,說道,“讓他們一起上,我全砍了,或許都不會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