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達的朋友很少,不是他不想擁有,而是他在老家扶風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即便他的父親曾貴為一州刺史,即便他家財萬貫,沒人喜歡就是沒人喜歡。
他父親的功名利祿和榮華富貴讓人既羨慕又嫉妒,羨慕是因為一切都是輕而易舉從宦官那裡花錢買來的,嫉妒也是因為一切都是輕而易舉從宦官那裡花錢買來的,特彆是那個宦官的名字還叫張讓。
法正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而且法正的祖父是名士,德才兼備,更讓他珍視這份友誼,以至於他對待法正時甚至有些諂媚。
但是這一次孟達真的怕了。
是的,怕了……
他害怕自己的內心被法正看穿,害怕法正說他是個貪婪陰險的小人,更害怕自己真成了卑鄙奸詐的小人。
可是,人越害怕什麼,就越容易遇到什麼,法正果然將他父親拿到了台麵上。
“子度,整個扶風知道你的人不少,願意和你成為朋友的不多,你可知我為什麼願意和你成為朋友?”法正說完特意正了正坐姿,讓自己顯得更嚴肅些後才解釋,“世人都說叔父勾結閹宦、貪圖財富,但是在我看來並不是這樣的。
叔父的目的很明確,執行力很強,他知道自己每一步能夠得到什麼,並願意去實現。
在我看來,叔父失敗的原因隻是因為能力不足,那些嘲笑他的人也隻是因為他們沒能用一鬥酒換到一個刺史罷了。
子度,你的能力要比叔父強,強很多。
我們是朋友,我才和你說這些。
如今天下大亂,你看不上任何一路諸侯沒關係,可才能終究不能埋沒了,為何不用自己的才能創造一個想要的未來?
沒什麼能阻擋你,勝了,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敗了,也好過和那些庸碌狹隘之人為伍。”
當孟達聽到法正提起自己父親的時候,心中怒火中燒、氣憤不已,但他完全沒想到法正竟然說出了這種話,竟然沒有否定自己的父親。
大漢以孝治天下,他平時其實非常痛苦,不屑於父親的所作所為,卻絲毫不能表露出來,要一直裝作父慈子孝的樣子。
生活與認知的背道而馳,讓他被折磨的精神極端,既然彆人看不起他,他更看不起其他人,法正是為數不多的例外。
“孝直……”孟達死死盯著法正的雙眼,似乎想要透過去看穿法正的想法,他低聲詢問,“你想要我做什麼?你們想要做什麼?
以那位如今的處境,什麼也做不了。
你說的十分有道理,可我早就過了將道理認作真理的年紀,你也應該看清現實了。”
“不,子度你錯了。”法正搖了搖頭,繼續勸解,“道理是聖人總結的,但道理是聖人發明的嗎?不,是聖人發現的。是有人按照道理行事,並且取得了成功後,聖人將他的道理記錄下來並延伸出來的。
隻要有人成功過,道理就一定是真理,不可以被任何人反駁,無論過去多少年。
成長不是屈從於現實,隻有庸碌的人才會放棄自己的誌向。
身處敵營不是你的錯,人想要活下去就要學會妥協,但是妥協不代表沉淪!
豪言壯語對於他人來說可能是一時興起,可你不應該這樣,對你來說應該是言說誌向。”
“我!我……我……孝直,或許……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或許我就是個卑鄙的小人,就像我父親那樣……”
“或許你也沒有那麼不堪,就像你想的那樣。”法正站起身,來到孟達身邊,用溫和的聲音輕聲說道,“如果你繼續下去,連叔父都不如,至少叔父不會像那些宗族低頭,張讓再怎麼不堪,代表的也是皇帝陛下。
試一試吧。
飛鳥搏擊長空,亡於烈日;遊魚潛於深淵,亡於幽暗。
能不能到達理想的目標從不是它們要考慮的,力所能及與否也不是它們在乎的,它們隻知道自己追逐過信仰。
考慮一下,我等你的答複。”
說罷,法正起身欲走。
孟達見狀趕緊詢問“孝直且慢,我該如何尋你?還有……你究竟想要我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是我們想要做什麼,而不是你需要做什麼,隻要你什麼都不做,就是大功一件!”法正沒有回頭,說完便徑直而去,隻留下在原地茫然地孟達。
孟達被說服了,法正的言論直指他的內心深處,點明了他最真實的想法。
不過兩人相交多年,就像法正了解孟達一樣,孟達同樣十分了解法正,他總覺得法正的表現有些奇怪,讓他此時猶豫不決……
法正說的話當然很奇怪,因為那些話就不是他法孝直能夠說出來的,就算說出來,他本身也不認同。
什麼追逐理想的過程很重要?
都是狗屁!
追逐理想才是最重要的,過程,隻是無聊而又繁瑣的過程而已。
他騙了孟達,或者說孟達隻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罷了。
一路回到皇宮,法正找到即將睡下的劉辯,說出了自己膽大而又瘋狂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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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以為可以行動了。”
“孝直……”原本劉辯即將睡著,精神有些混亂,卻被法正一句話給驚得徹底清醒,瞠目結舌地問,“現在?”
“當然不是。”法正搖了搖頭,解釋,“閻將軍要做準備,徐將軍也要做準備,我們還需要時間,一點點時間。”
“那是什麼時候?”
“明晚。陛下請看……”法正從袖口抽出一張長安地圖,擺在燈火之下說道,“陛下,臣已經查明我們所要麵對的敵人都有誰。
這裡是扶風馬氏的府邸、他們家將衛尉攥在手裡,全城的武侯都由他們掌控,是第一目標。
扶風周氏,右扶風最大的世家之一,目前控製著大司農等多個官職。
看起來沒有掌控兵權,卻十分重要。
臣將我等出城後第一個據點,也是進攻涼州的大本營定在了陳倉,周氏便是陳倉附近的核心家族,擁有著大量的糧草。
扶風陳氏……
扶風汪氏……”
一個個家族名字被法正念了出來,並在地圖上做出了相應的標記。
劉辯看了又看,詢問“孝直的意思是我們出城之前,要將他們全部清除?”
“對。他們不僅是陛下出城的阻力之一,還是將來一定會遇到的對手之一。”
“那也還好,不過十幾家而已……”
“陛下,這隻是之一啊……”法正苦笑搖頭,無奈道,“這些人都隻是右扶風人,京兆尹和左馮翊臣是沒算進去的。說句難聽的,我等在長安中沒有盟友,全是敵人……”
說到這裡,即便是法正也有些悲觀,滿城皆敵的日子相當難過。
劉辯卻很是樂觀,笑道“兩個月之前,我們隻有兩個人,昨日我也隻有閻卿那一支軍隊,現在不是越來越好了嗎?”
“全賴陛下英明。”法正恭維了一句,卻話鋒一轉,“陛下,如今長安城中最大的敵人隻有一個——大將軍何苗。”
何苗是法正最頭疼的人,倒不是說何苗的實力有多強,相反,何苗還是個非常愚蠢的家夥。
當初長安之中所有的兵權幾乎都在何苗手裡,結果如今最強的東軍已經被他丟了,手中隻剩下廢物一般的城防軍。
就連那些宗族世家都看不上城防軍,何苗又能是個什麼厲害的人物?
讓法正忌憚何苗的其實隻有兩點第一點是何苗再怎麼說也是外戚,何太後再怎麼作也是劉辯的母親。有這層身份在,法正要不要下殺手,要殺到什麼程度都不好確定。
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城防軍確實菜得摳腳,可當初劉辯在掌權的時候也是一點都不小氣,王弋當初送過來的兵器城防軍也分到了不少。
要知道那些兵器哪怕是王弋淘汰了很多年的,品質卻十分可靠,比之涼州兵手裡的那些破爛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法正懂,拿著刀子的孩童或許打不贏拿著木棍的壯漢,但是要比殺人效率,誰勝誰負真的不好說。
劉辯聽到何苗的名字後同樣十分頭疼,按理說外戚就應該是他最大的助力,這也是為什麼有何進的例子在先,他依舊願意將兵權交給何苗的原因。
奈何何苗這貨比何進聰明一些,可惜不多,不知道聽了誰的建議,在他被韓遂脅迫的時候,何苗竟然選擇了看戲,當初差點將他氣死。
如今要是何苗敢出現在他麵前,他甚至會毫不遲疑地將何苗給剁了,可他那沒腦子的老娘確實是個大問題。
他覺得何太後都不能說是沒腦子了,說她已經瘋了都不為過。
那老娘們兒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已經不管不顧了,當初為了給韓遂求情,甚至於幾乎赤裸地出現在他麵前,祈求可憐可憐她這個衣不蔽體的悲慘女人,絲毫不顧皇室威儀和臉麵。
“何苗……何苗……”劉辯的眼中閃爍著森冷的寒光,他內心中正在權衡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與何苗無關,而是關於何太後——他在考慮要不要放棄自己的母親……
以孝治天下真的是正確的嗎?
劉辯終於提出了這個大逆不道的問題,可他權衡良久之後,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原因無他,如果這次希望渺茫,他不介意肆意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