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寢室裡燭火昏暗,繡著纏枝牡丹月桂紋的羅帳低低垂落,透過這輕薄露出些許微光,隱約可見在那紗幔後掩著一抹淡淡的窈窕。
婢女掀眸瞧一眼,輕手輕腳走向角落裡的翡翠雲紋燈,呼吸間,儘是銅製蓮花爐中飄出的幽幽香味兒,像美人玉瑩瑩的指尖,冰涼且勾人。
梁婠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幾乎要睡過去。
隨著燈燭熄滅,通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赫然倒下。
梁婠躺著沒動,過了片刻才緩緩睜開眼。
屋子裡悄無聲息,靜得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胸膛裡的心跳。
梁婠掩住鼻子坐起來,掀開紗簾,打著赤腳就往香爐跟前去。
她小心翼翼掐滅香火,收起餘下香片,再輕輕推開一旁的雕窗,就著落進來的月光,她回頭瞧見不遠的地上躺著一個人。
她朝著昏倒的婢女一步步走過去。
不想這邊剛蹲下,身後嘩的一聲,有人越窗而入。
抬眸瞧去,是一個穿著夜行衣、身姿輕盈的女子。
“夫人,還是奴婢來吧。”
青竹聲音很小。
梁婠一邊去扶地上的人一邊道“我們將她抬到外間即可。”
兩人將婢女安置好才重新回到裡間。
梁婠沒點燈,坐在月光下,倒也不覺得黑。
“如何?”
青竹從懷中掏出一份輿圖遞過去“奴婢這兩日暗訪了不少地方,該做的標記都已經做好。”
梁婠展開輿圖,細細看了一遍,沒發覺什麼不合理的地方,便又還給她“你收起來,悄悄送去給他,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彆叫人發現了。”
青竹點頭收好“夫人放心,主上派了兄長來接應。”
說起暮山,梁婠心裡也有了數,那身手是不亞於尉遲淵的。
青竹又道“據兄長所說,主上後日會命人來送回禮,屆時於宴席間動手,我們會提前護送您離開。”
梁婠略略思索,輕輕點頭“好。”
文宣皇後梁氏在孝安帝高灝駕崩後,不幸遭遇大火,本該去月台寺的人,卻帶著孝安帝昔日謀權篡位的證據,不遠千裡投奔彭城王高瀾,向其求助,盼其撥亂反正,更有當年梁氏寫給永安王高渙的密函為佐證。
除此之外,還揭露高灝身前種種惡行,暗殺廢帝、殘害忠良、強占當時還是太後的梁氏……
梁氏為避免繼續受辱,先是裝瘋賣傻,後更是斷發出家,如此苟活於世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將高灝的真麵目告知世人。
再者,還道出梅林大火乃高灝臨終留下遺命,並非意外,隻為殺人滅口、掩蓋真相。
消息一出,天下嘩然。
在這議論聲中,有同情梁氏的,有支持彭城王的,當然,還有質疑的。
畢竟,在這兵荒馬亂之際,梁氏一個後宮婦人如何能安然從晉鄴來到平蕪?這背後當真沒有彆的陰謀?
所謂梁氏的求助,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憑空捏造?
倘若是真的,來平蕪也有些日子了,為何遲遲不見梁氏露麵?隻聞得彭城王一麵之言?
漸漸有傳言說,梁氏是被彭城王從去月台寺的半道上劫來的,逼迫她說些昧己瞞心之言,隻為了自己名正言順稱帝……
麵對諸多質疑,彭城王放言會讓梁氏公開露麵,且當眾寫下討伐檄文以平息質疑。
高瀾所行之事,梁婠是知道的。
何況,來平蕪前,她等得就是後日。
意想不到的是,竟會在平蕪見到梁姣。
梁婠想了想,問“我給你的信,可有送出去?”
青竹道“與兄長見麵時,奴婢已經問過了,他說主上已命人送去晉鄴交給王將軍。”
梁婠凝著眸,微微點頭。
梁姣跟她說的那些話,她自然是不信的。
當日,她派人去平塘調查走水一事的動靜不小,回來複命的人還帶回從那具燒焦的女屍上取下的物品。
假如她真是命大逃過一劫,為何沒被自己派去的人找見?
她既然願意投奔自己,那現在能來平蕪,當初又為何不直接回晉鄴?
就算來了平蕪,為何不找到彭城王府,反而是去了琅琊王的住處?
舊年,梁姣之所以能平安找到充軍的王庭樾,那是因為有宋檀在暗中相助,如今單憑梁姣自己從平塘走到平蕪,梁婠說什麼都不信。
青竹見梁婠皺著眉頭不言不語,猶豫了一下,問道“要奴婢將人綁走嗎?”
梁婠抬抬眉,微笑著搖搖頭“她背後定是有旁人的,為免打草驚蛇,你隻暗中盯著她便是。”
青竹應聲“是。”
說罷,就要行禮告退,梁婠叫住她“這兩日委屈你了。”
青竹一愣,方明白夫人說的是這些天在人前的橫眉冷對與厲聲斥責。
她連忙搖頭“夫人說得哪裡話。”
梁婠也不再囉嗦,簡單交代幾句,看著青竹離開。
秋月如珠,悄然綴在夜幕之上,灑下的月光如素。
梁婠看得出來,王庭樾對梁姣除了責任之外,是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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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梁姣背後的人是誰,她能僥幸活下來,也算是一件好事。
梁婠微微一歎,眼看離月夕也沒幾日了。
她在窗邊靜站了會兒,才轉身往床榻去。
用過早膳,梁婠閒來無事,又懶得去庭院,索性尋了紙墨,提筆伏在案前作畫。
梁姣則跪坐在一旁研墨、遞筆。
有婢女坐在小幾前給她們烹茶。
梁婠停筆的間隙,淡淡掃一眼身側垂頭恭順的人,不由揚了揚眉。
如今的梁姣沉默得很,同過往語笑嫣然、妙語連珠的模樣大不相同。
據伺候的婢女所說,這些天,每天天不亮,梁姣就會候在屋門口,等著傳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