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頂風冒雪的隊伍抵達了長安附近的西渭橋頭時;天氣也終於再度放晴。籠罩在久違陽光中的長安城就在眼前,看起來依舊是那麼雄偉壯闊,巍峨萬端;但是,似乎又有一些東西不一樣了。
然而,隨即前呼後擁中策馬而行的江畋,就看見了守候在對岸橋頭的副監於琮;以及若乾身穿朱袍的學士。隻見他們迎上前來之後,就由居中一位清俊美髯的年長者,宣下政事堂最新頒發的堂貼。
卻是下令江畋率領的這支臨時組建討伐隊,不用直接回歸地下本部,或是沙苑監的訓練營城;而在簡單的休整之後,帶著所有戰利品和補充後的裝備,自金光門入城前往北內大明宮丹鳳門前受閱。
刹那間,江畋就明白了其中的政治含義和考量。顯然政事堂裡的諸位相公,是打算利用回歸隊伍的校閱成果展示,以為振奮和激勵當下隱隱不安的人心;順帶展現給在京的萬國使節和諸侯代表看。
不過,江畋也不會去刻意唱反調;因為這是那些追隨自己浴血奮戰過來的將士們,應得的榮譽和體麵風光;也是西京分部作為全新的事物,正式站在台麵上的大好機會。隻是他也不欲更多的露麵。
“既然如此,我卻不欲人前多事。”於是他轉而對著於琮道“禮用,可否勞煩你代我領隊一行,接受校閱……”
“萬萬不可!”然而,於琮卻反應激烈的臉色大變道“這可是政事堂內的相公,指名要您親自帶隊點閱的,我不過是在後方些許協調之功,就能位列其中已然深感榮幸,又怎麼敢越俎代庖呼?”
於是不久之後,隨著旗牌開道,鼓號喧天,帶上一張鐵遮麵的江畋,當頭策馬行走在前往北內的橫街——金光門大街上。身後是板車上拖曳著的巨型蛛獸前半截殘軀,以及形形色色的異類屍骸。
當然了,這段時間被解決的異常事態雖然不少;但是大多數原地爬起來的屍體,還有一些被炮擊或是手撕太過慘烈的異類,都被就地焚化銷毀。也就是一些具有特殊價值的樣本,被專門保留下來。
比如長著一雙巨大角杈的麋頭精;畸生有多足和數瓣口裂的屍犬;被燒得隻剩下個軀殼的岩管蟲;形似侏儒卻長著羊首的醜怪……更類似從《山海經》和《搜神誌》中,所走出來現世的山精異怪。
現在則是被從西京分部所在的地下,重新拉出來擺在特製的板車上,作為配合校閱遊街的功績展示。至於參與校閱的將士,在前來協助的官吏中,還有建議給他們重新換裝一番,卻被江畋給喝退。
他堅持的理由也很簡單,就這樣校閱的效果最好。既能夠體現出一路征程的辛勞,也能夠在精氣神上,充分表達真實的個人風貌;更不至於讓人產生某種錯覺,忽略了麵對異類和非常事態的凶險。
然而當鼓點節拍中的江畋策馬當先,走過了數百步長的城闕甬道之後;撲麵而來的巨大聲囂與氣味濃重的隱隱熱浪,幾乎劈頭蓋臉的淹沒了他和他身後一眾部下;也衝散了冬日裡的寒冷徹骨……
雖是大冷天,但絲毫不能阻礙衣袍光鮮的士民百姓、文人仕女,爭相出來觀覽的熱情和興致;幾乎人山人海的將長街上,站道維持的金吾子弟身後,廊下、簷角、露台和欄杆間,給擠個滿滿當當。
幾乎與城外大雪紛飛中行軍的冷清枯寂,形成彷若隔世一般的鮮明對照。而在居中留空的百步寬長街上,則成為諸多紅袍大氅的監司隊員、頂盔摜甲的外行軍士,揚眉吐氣、顧盼風發的最佳舞台。
雖然隻要走近了看,就能發現其中不乏一身征袍斑駁染血,或是甲胃傷痕累累的存在;偶然還有人吊臂綁帶、光頭纏紗的傷員打扮,卻不能影響他們無形揮發的氣度凜然,和森森肅殺的精神抖擻。
正所謂是“甲光向日金鱗開。”或又是“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一番盛景;隻是曾經作為路邊旁觀者的江畋,如今已經成為這副瑰麗壯闊的現實畫卷中,重要的一員和組成部分。
隻是身在其中與旁觀的看客,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心境和情緒。就算江畋帶著鐵遮麵,也阻擋不了四麵八方、全角度聚焦的,目光灼灼與熾熱視線,也將各種羨慕妒忌恨的情緒,交加投射在他身上。
而在沿街一陣緊接一陣交相起伏的呼喊聲中;甚至時不時有人突然投擲下,色彩繽紛的頭巾、帕子。隨風紛飛如雨的落在隊列之中;剛巧掛在隊員和軍士的頭臉肩臂上,就被與有榮焉的笑笑收下。
而威嚴正襟在馬背上的江畋,顯然是被沿街那些熱情紛繁的仕女、閨媛;用各種汗巾、帕子,所重點捶擲的對象。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任何被風吹到他身邊巾櫛,都會突然轉彎繞過落到他人身上。
因此,從正對著金光門的群賢坊,到皇城大內正對的朱雀門廣場前;這段不算長的遊街路程中,圍繞著江畋前後的諸多監司隊員,還有張武升、李環等一乾將校們,鞍具和身上已是彩巾繡帕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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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期間通過事先的標識,江畋甚至還看到了高樓上,一眾貂裘狐氅的女子環繞之中,雲鬢釵鈿、盛裝打扮的阿姐惠香。卻也滿臉笑容而不動聲色的投出錦帕,然後就被江畋毫不猶豫的收入囊中。
就在那猶如電光火石,猶如天雷勾動地火一般的,彼此眼神交彙之間;江畋卻是突然想起了一句王昌齡的閨怨詩“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然後,所有的鼓號聲就慢慢的平息下來。
而入城校閱的的隊伍,也在皇城大內正中的朱雀門前稍加頓足。隨後就放下那些板車上的異類屍骸,以供全城官員將吏、士民百姓,輪流瞻仰數日。剩下的隊伍則繼續前行,來到北內大明宮前。
而就在丹鳳門前的高杆金雞之下,由當值一名淺紫冠帶,被稱為“小內相”的北門學士翰林院承旨,當眾宣讀了早已經準備好的,涉及相關人等嘉獎和賞賜、晉身和左遷、轉任的一係列牓子。
一時間,滿場難掩喜形於色、歡欣亦然、雀躍鼓舞,掀起了此起彼伏的一片領受和拜謝如潮。正所謂是“樓前立仗看宣赦,萬歲聲長拜舞齊。日照彩盤高百尺,飛仙爭上取金雞。”
但是這番的升賞名錄之中,唯獨就沒有江畋的份。這倒不是厚此薄彼或是刻意為難,而是涉及到他這個品秩和位階的賞罰敘功,就不再是政事堂可以自行處置;而必須經由東都的大唐天子禦準,
當夜,還以通政司、禦史台的名義,在京兆府所屬官營遊苑之一的永寧裡白果園,設宴款待以為酬功慰勞將士之選。並下達正式的官文召喚來了,左右教坊司裡的歌舞伎樂,當庭表演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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