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折返
福建路,福州城;江畋站在城頭上眺望著,遠處水天一色閩江中,正當春潮滾滾、帆幅競流的景致。城下坊區鱗次櫛比的建築,車馬人流如織,將海口的東冶港和內江水道的南港、北港貫通一氣。
作為大唐東南沿海設立的六大市舶司之一,隨著每年開春的奔湧浪潮而來的,還有諸多途徑交州、廣州北上的南海外藩,經由登州、海州南下的安東諸侯;來自大洋彼岸新洲和大小澳的海上客舶。
也造就了福建路沿海數州,難得的經濟景氣和商貿繁榮地帶;更是由此吸附了大量的內陸人口,在閩江諸條支流上形成了一片又一片,人煙稠密的聚居區;乃至是向著海中延伸的堤壩和填海圍堰。
其中,遍布著連綿不絕的客舍旅店行棧、酒樓茶肆飯莊,畜馬車行、商鋪和貨倉、特定時段的生鮮草市和小市,甚至還有大小數處的劇院、看場;寬敞的馬球場和賽馬場、鬥雞坊等其他競技場所。
但在這一片的港市碼頭中,最為顯目的還是正在被船北運,一棵活著的嵌合體樹人;雖然被砍掉了大部分的枝葉,而隻剩下一截光禿禿的樹乾,以及突出的人頭;被鎖鏈和鐵框架固定的嚴嚴實實。
這也是江畋為首巡江禦史妖異討捕,花費了一整個冬天的時光;動用了地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付出了數萬緡的懸賞為代價;在閩地搜括到的最後一隻樹心氏族。畢竟閩地實在太多山地和森林了。
也太過於適合這些異類的隱藏,就算有那些新附森人的配合和指引;也不免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在山溝密林裡兜兜轉轉;不斷摧毀和驅散,任何可能被聚集起來的獸群;並圍追堵截潛在罪魁禍首。
在此期間,功勞最大的無疑就是,令狐小慕身邊的那隻花皮老狗“豪斯”了。因為它擁有某種短暫變形和擬態能力,很容易就混進那些被操縱的獸群,然後在掀起獸潮的關鍵時刻,突然反戈一擊。
或又是在吞噬了某個異類之後,也記住了對方的氣味和活體特征;然後,一路尋跡找到對方族群的巢穴。暗中留下標記,指引軍隊發動攻擊的同時,還乘機咬死巢穴中所有的幼崽,以為斬草除根。
但是,現在終於可以結束這一切了。隨著造成地方動亂源頭的牧獸人和樹心氏族、森祭德魯伊;已經被捕殺的七七八八;雖然還有一些漏網之魚,但依靠地方官府和民間的武力,足以應付下去了。
因此,當江畋派人沿著建溪、崇溪水係運輸補給物資,跋山涉水將這些送到武夷山區後;同樣發現這裡變化很大。除越發茂盛的植被之外,她們在城寨附近開辟出大片茶樹、草藥等作物的種植區。
除此之外,這些森人還在江畋手下的士兵協助下,捕獲和馴化了附近的礦坑洞穴中,一些隨之越界而來的其他異類。比如會狗叫的小角怪、蜥蜴頭的侏儒鬼,將其如圈養放牧般的驅使為土木勞役。
而留在當地的一些年長森人,甚至已經紛紛小腹顯懷了。當然,這並不是江畋麾下軍士和隊員們的鍋;而是此前那些被扣押的道徒、山民的產物;其中一些人拿了補償離開了,但也有繼續留下的。
對此,江畋也隻能說尊重個人選擇,但且自求多福了。因為,作為這支森人母係氏族的傳統,部落以外的雄性隻是她們繁衍的工具而已;就算誕下的男性子嗣,也會送給其他部落,隻有女性留下。
因此此時此刻,江天正在與海峽對岸的夷州大島,東寧府天興城富庭宮內,定期報平安的通海世子妃沈莘,用隻言片語的隔空心念,默默交流著島上近況,以及這段時間東南沿海各地發生的事情。
至少相比中土大陸上,層出不窮的洞天福地異變事件;開化時間較晚的夷州大島,反而要相對安穩一些。在消滅了血肉巨樹的影響後,島上那些畸變的野獸和異類,也像是了失去持續動力和刺激。
不再到處流竄和擴散,反而在軍隊的剿殺和地方嚴防死守的封鎖之下,陷入了自相殘殺和吞噬的混亂當中;這又帶來另一個意外的後果,就是中央山脈中的山夷土族殘餘,卻主動跑出來尋求庇護。
“官長。”令狐小慕的聲音隨即響起在身後,江畋不由轉頭,就見一身颯爽男裝的她正色彙報到“根據我們在建州發現的線索,一路追查過來,最終落在泉州境內的湄洲灣,也是最初上岸處。”
“繼續……”江畋點點頭道令狐小慕奉命追查的這件事情,其實就源自一處牧獸人巢穴的中的發現。似乎有人在私下裡,試圖接觸這些新出現的異類;結果因為無法正常交流,被獸群吞噬分食。
“此輩在湄洲灣刺桐港登籍的船隻,乃是來自交州一家船社的名下。”令狐小慕繼續道“但依據當地港市,引水小吏的私下說法,這些人等口音,更似廣府一帶,且還是久居番禺的老城口音。”
“哦?”江畋聞言不由挑了挑眉梢;作為兩嶺最為富庶城邑和精華地區的地道廣府老城人士,專程聞訊趕來福建路深入內陸,試圖接觸這些新出現的異界來客;怎麼看也不像正常人的思路和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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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嶺外的公室家,似乎也很有點想法啊!”江畋喟然綽歎道“不過,根據海路送達的邸報,嶺南地方數處異變,都已被南海都督府就地先行解決和平息了;看來是也不希望我輩南下啊!”
“除此之外,沈學士的複原療程,已經到了尾聲。”令狐小慕微微一笑,又正色說道“雖然在其中遭受了莫大痛苦,但總算是恢複過來;如今正在慢慢調養,隻是他對官長的安排,彆有想法。”
“此話怎講?”江畋不由詫異道作為當初被解救出來的受害者,沈莘的兄長四門學士沈逸致,因為形貌嚴重鬼人化之故,自願充當了逆向退還實驗的樣本;隻是為了恢複城接近當初的正常外貌。
“沈學士,不願意前往夷州,說是實在無臉相見骨肉至親;更無言以對家門的托付。”令狐小慕回答道“是以希望能暫棲在官長麾下,改名換姓綿儘薄力,以待有朝一日找出那個罪魁禍首……”
“看來,這事已經成了他的一樁心病難愈了。”江畋聞言不由沉思了片刻,才輕聲歎道“不過,他貴為四門學士,京大藩院的執教,充當我的屬下,也是在太過屈才了,就算我特聘的客卿吧。”
令狐小慕聞言似乎還想說些什麼;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了角號聲。緊接著,一名當值的校尉走到江畋麵前,曲身拱手為禮道“上憲,海口的長門燈塔傳來急訊,京中來使的坐船即將抵達城下。”
不久之後,在一眾青藍緋紅袍色的本地官員簇擁之下,難得穿上一次正經獬豸紋深紅公服的江畋,接過了來自京中的堂貼;就見負責傳喻的宣使繼續道“降服的山精何在,朝廷彆有製命頒下。”
緊接著,經過整個冬天的磨合,基本習慣了唐式衣冠,卻依舊有些過於寬大,而顯得沐猴而冠一般,殘留著紋麵塗身的十多名森人;也在江畋的交代之下,排成一行跪拜在地,做出俯首帖耳之態。
“中書門下曰茲有山精,緣為古遺;自應天命,順同王化;特予歸化……於建州崇安縣溫嶺鎮,敕建歸土城,世代敬奉。封芽部酋首,歸土城主,享從九品上歸命郎世祿……傳告天下,聞曰”
然後,又在江畋的眼神示意之下,這些森人才齊刷刷用剛學會不久的簡單幾個詞彙,發出參差不齊的晦澀口音道“尊……命。”然後,是隨之而來寶錢、絹帛、衣物等賜物,也算是朝廷的優待。
因此按照朝廷的敕命,除了這些注定要隨江畋北歸,加入西京裡行院的森人之外;餘下的森人部落將被當做某種祥瑞的象征,專門畫地圈養起來,保持有限的與世隔絕狀態,以繁衍生息一段時間。
當然了,作為朝廷看重的珍稀物種,為了避免後續的麻煩和是非;或是不必要的爭議。這支武夷山區的森人部落,並不屬於地方官府的管轄範圍;直接受到來自西京裡行院的專人監管和變相保護。
而江畋同樣也得到了加官進爵的敘功。從原本從五品上的遊騎將軍(武散官),連跳兩階為正五品上的定遠將軍,禦史台裡行院監正(正六品下),轉為禦史台裡行院監正權知掌院(從五品下)。
兼檢校兩京館驛使的加銜不變,但是散授翰林供奉院待招的掛銜,變成了翰林供奉院編修;同時,因為平定荊湖之亂,宣州迷霧,太湖毒瘴,茅山妖亂等一係列功績,特授國爵林縣男比八品門蔭。
賜內錦一千,錢二十五萬;宮造金器一套,門戟六仗;其餘部下也各有賞賜晉升。隻是江畋身為巡江禦史妖異討捕的職責,就此結束前往京師複命。顯然,是有人不希望江畋想繼續南下兩嶺。
或者說,是被不久前的開山移石平澗之舉,給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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