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光中江畋所在的馬拉車廂,沿著汴州四通八達的軌道,繼續啟程向西之後;偌大洛都城內不少人都暗自鬆了一口氣。然而,通過這短短的一夜,江畋也得到了他所想要知道的部分內情和消息。
比如,現在的暗行禦史部東都裡行院本部,無論是規模和編製,還是影響力都明顯膨脹的厲害;但隨之而來的是大量被多方塞進來的各色人員,所導致的體製臃腫,乃至運轉和流程的嚴重滯鈍。
但與之形成反比的,則是各種異類製品的大量流出,乃至一度泛濫在底下的黑市當中;甚至有人堂而皇之的重金懸賞和買賣,某種指定的異類。但這還隻是可以看得到的,最為表麵上的問題而已。
根據何四在市井中所打聽和收集到的消息;還有人在街坊中公然使用,未經過效果驗證的奇物,導致了不同程度的破壞和若乾傷亡;卻被武德司給遮掩下去了;將其粉飾成最常見的街區失火事件。
但出乎意料的是,包括巡城禦史在內,洛都各方麵卻對此保持了沉默。另一方麵,包括武德司、新京社、清正司、樞機五房所屬也有傳聞稱,存在暗中收羅,卻未曾公開報備和登記的異人和奇物。
但近在咫尺的東都本部,卻沒能進行有效約束和監管;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給約束和纏拌住了手腳一般,讓江畋當初為暗行禦史部訂立的製度和規則,沒有機會落到實效,就合力被化解了。
而這一切的背後,又牽扯到了朝堂上的新老更替,以及諸多派係的博弈和競爭;按照最新發布的邸文,外戚背景的當朝宰相之一路審宗,已再次上疏乞骸骨了;而另一位宰相蕭鄴也到了當退之年。
按照當初梁公在泰興朝定下的例製,曆代大唐天子無論在位多少年,隻要達到五十五歲,就要開始委任太子監國,並且逐漸移交國家權柄,六十退位為太上皇,餘生安養彆宮;但對宰相也是同理。
隻是作為宰相的任期,不但有連任上的年數限製;同時也有五十五歲就可以乞骸骨,六十歲自動退休離任的慣例;這套製度的設計之初,就是為了確保政事堂的成員,保持足夠更新換代的流動性。
或者說,從某種程度上避免老人政治的副作用。但這麼多年運作下來,難免被人絞儘腦汁的鑽空子,設法在這個位置上多占坑一點時間,自然也形成了一套新的配套體係,比如以參知、同知代行。
在偶爾朝堂爭議過大,多位宰相空缺難產之際;由天子指名以若乾佐副宰輔,暫且代行其實;或者,在宰相年齡到位請退之前,通過天子下詔挽回和慰留,以三孤三少的身份加銜,留政事堂聽政。
但不管怎麼說,眼見政事堂內有兩個位置即將空出來;其所代表的權柄和巨大影響力,還有連帶的一係列人事變動,都足以牽動到朝野上下,大多數勢力的關注;甚至壓倒了這些違規行為的影響。
所以,他們排拒江畋這個意外變數進入洛都,也不是難以理解的事情。然而,在飛馳向前的駿馬踢踏陣陣和車廂滾動的嘩嘩聲中,江畋突然對正在翻看何四帶來的簡報和記錄本的令狐小慕詢問道
“小慕,你對這種狀況,又是怎麼看的。”
“奴家委實見識有限,也不知道朝堂上執掌軍國帷幄的諸公,當做是如何考量和權衡的,”令狐小慕聞言放下手中的簡報,略加思索了幾息才道“但至少能看出一點,岑掌院如今已被架空了。”
“或許說,韓都官、孟簽事,顏判官等幾位,都暗地裡被人變相的虛架起來;隻剩下維持日常運轉的明麵權宜;但凡是想要有所作為,或是重大的改動和變化;就會遇到種種妨礙而不得不放棄。”
“因此,光從這些明麵上的行文看,雖依舊還是以諸位官長的名頭簽發;但卻頗有抵牾和職權重疊、矛盾之處。因此,最終其中有多少是出自本人的意願,甚至對此有所知情的,就未得而知了。”
“居然,已經這麼嚴重了麼?”江畋聞言卻是輕輕皺起眉頭“但就算是在這種冗繁和雜亂之下,天下兩京十六府的分駐,卻還能依舊鋪陳開來,甚至沒有出過什麼大狀況,卻也算是一件奇事。”
“那正是因為官長您之故。”令狐小慕宛然一笑到“暗行禦史部這些年處置天下妖變,終究還是仰仗官長率領的一眾將士;由此也順勢成為了各處分駐所的中堅;對西京分部更不敢隨意處置。”
“更何況,您既有朝廷授予的名位,也有足夠的神通手段,由此定下的規矩和章程;也不是某些彆有圖謀之輩,可以肆意更改的;就生怕成為您介入的口實。但岑掌院、韓都官等人就完全不同。”
“諸位雖然身居高位,為國朝所任重尤在官長之上;但卻沒有足夠護持自身的神通,也不像官長這般的無欲無求,少有牽絆和擎製;或許當初有過忠體國事之心,但最後也不免拘於家門、部舊。”
“興許能夠竭力保住現有的位置,就算實屬不易了。隻是,如今還不免更多畏懼和忌諱,官長在地方上的犁庭掃穴手段與果決異常舉措;更有那位奉命整頓的張殿中,在西京裡行院的前車之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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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讓他們太過輕鬆的混過去了。”江畋一邊聽著她的分析和敘述,一邊手指輕彈桌麵思索道“這才過了多久,就已然變成了這副德行,真當我這個監司的職責時擺設麼?”
“小慕,倒了下一站停靠時,你就替我你一份正式公文;就說我以西京分部之命,要求請點並調用,最初收容的那批奇物;”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如果岑夫人有心,自然知道該怎麼去做。”
然而,江畋似乎還是低估了朝廷方麵的決心和急促程度;就在他搭乘這列五聯車廂出了都畿道,抵達了陝州的弘農站之後,就已經有先行一步的朝廷敕使守候在了當地;卻是曾經打過交道的熟人。
高大清俊,風雅儒質的東閣待製、侍學士武清臣;隻見他對著江畋遞上一個略顯歉然的眼色;然後,在車站內臨時擺開的香案,和香花、彩綢等供物紮成的門廊麵前,大聲郎朗的捧帛宣讀起來
“中書門下曰畫野分疆,山川限其內外;遐荒絕域,刑政殊於函夏。是以昔王禦世,懷柔遠人,義在羈縻,無取臣屬……今以兩京館驛使,禦史台裡行院監正,知掌院事,妖異討捕大使江畋。”
“素有奇能大才、稟賦天資,屢屢定難患亂於邦國,禁暴懲凶,妖邪辟易……特晉遊騎將軍,加殿中侍禦史銜;授河西、隴右延邊檢校使;分巡祁連、西海道,監領捕盜、平寇、靖妖定亂諸事;”
“凡護路、漕營、鋪兵、巡院、鎮戍長征健兒所屬,儘歸差遣不得延誤;諸侯藩兵私屬,皆從協力……敕命三司使,藩務、宗藩院,即刻選派得力能員乾吏,追隨赴行、襄讚從事,並受節製……”
“看來,留京的政事堂諸公,也是不想我回到京師了。”江畋象征性的禮畢,並接過詔書之後,才對著滿臉歉然與無奈的武清臣,毫不客氣的歎聲道“就這麼等不及,迫不及待催促我上路麼?”
“堂老們的心思,本官也無從揣測;隻是因為與,才充做了奔走勞碌的傳聲筒。”武清臣也是無可奈何的尬笑著解釋到,心中卻想起對方在東南到燕北,號稱官不聊生、一路哀鴻遍野的官場現狀。
雖然這種連帶的後果,讓原本有些僵化和板結的地方官場格局,被迫翻覆過來接受大換血的同時;也為眾多在京苦苦等候,官位出缺的新舊選人和重新轉任的資深官員,一下子有了去處和新位置。
但是,他本身這種連根拔起,還拔蘿卜帶泥的做派,卻是官場上的大忌和眾矢之的。隻是礙於這位除了針對妖異之外,實在彆無所求,更不位功名富貴所羈絆;本身有用足夠伶人忌憚的超凡之能。
所以,作為明麵上指示的省台諸公,也隻能捏著鼻子追加了許多事務,在不斷得權衡得失和調劑朝野黨中的利弊之間,也為他牽扯出來一樁又一樁的是非,努力的善後事態和平複長遠的不利影響。
因此,這次協同追查酌金失蹤的梁大使,連同相應的秘密調查隊伍,都徹底失聯無人回報之後;政事堂上也是以難得的效率達成一致,將這個走到哪裡就掀翻到哪裡的大殺器,給丟過去鎮壓場麵。
儘管知道這麼一點內情,但是作為武清臣本人,還是不願意輕易得罪,這位神通手段和名聲威勢,都在國朝地方上如日中天,一手提攜和選拔的部屬遍及各處的“妖異討捕”“西京監司知掌院”。
要知道,他可是親眼見過那些教坊所屬,無端變成各種怪物的情形,又怎能保證日後不會求助和借勢呢?因此,在屏退諸多陪侍和扈從之後,武清臣還是努力維持一個親切,而不失分寸的笑容道
“正所謂是國法之下,亦有人情所在;監正莫看敕書催促的十萬火急,大有過家門而不入之勢。但其實,諸公還是為了憲使,留下了一些交待家事的餘地;畢竟各處協力的人手,還需調遣時間。”
“……隻要監正不作大張旗鼓之態,也不急於返回西京分司履職公務;長安每日進入士民百姓數十萬計,又有誰人會在意,其中夾雜了什麼身份的人呢?”武清臣笑眯眯的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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