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逐段逐間投擲爆炸物的轟鳴,與點燃肉體的焦臭、慘叫聲,激烈震蕩回響在山壁上的洞穴內;外號“喪心病狂”的黑判官,也被從隱秘的宿處驚醒過來,赤身披袍倉促現身豪華殿堂般的洞廳中。
又不斷指揮著如同流水一般,從各處洞道內彙聚過來的部下;利用縱橫交錯洞穴的天然熟悉,對著外間攻入的不明入侵者,組織發起一波波的節節抵抗,乃至繞後的反撲和搶攻,牽製拖延其勢頭。
然而,隨著戰鬥持續和時間推移;彙聚過來的部下越來越多;黑判官的心也在一點點的沉了下去。因為,從這些不斷逃入和撤退下來的群盜口中,他聽到的隻有節節敗退消息和不斷被突破的噩耗。
因為這次入侵的敵人,顯然是準備充分且猝不及防;幾乎是短時間內,就擊潰了留守在外的部屬和戒哨;又將大多數躲在洞穴中修整的群盜,給堵在地下裂穀之內;如今更是直撲他所藏身的洞廳。
這怎能不讓他懷疑,自己身邊是否出了奸細、內應,還是暗中投靠官府得叛徒;或者說,是五路判官八方使者的其他家,刻意禍水東引的手筆呢?要知道,能夠駕馭一方群盜的,都不是等閒之輩。
各自擁有活動範圍和消息、人脈網絡,但也因麾下的魚龍混雜和桀驁難馴故,相互間也少不了摩擦和競爭、侵軋和攻殺;唯有偶然協商內部分歧的會麵,或是需要一致對外危機,才會彙聚在一起;
到隻要是有所機會,他們也不介意暗中連橫合縱的結盟和對抗,相互挖牆腳和使絆子;作為削弱和打擊彼此的手段。隻要不超出一定的程度和界限,或被抓住明麵上的把柄,就不會受到任何追究。
甚至輪番坐鎮金山(阿爾泰山)深處的三位尊者,是樂見其成這種相互製約,和暗流湧動之下的勾心鬥角局麵。甚至默許他們內部非常規的死亡和更替,隻要繼任者能夠繼續約束和掌控一方群盜。
而這處地下裂穀,還是源自前幾代“黑判官”長期經營,至今未被外人覺察和發現;更莫說侵入。就算偶有極少數到訪的特殊貴客,也是用特殊手段送進來的;基本斷絕了一切對外泄密的可能性。
就算他從前代黑判官手中,成功奪權上位並且接掌下來,也至少安生了將近二十年;但就這毫無征兆的突然淪陷了;怎麼不叫他驚疑異常呢?眼下能阻礙和拖延對方的,就剩地下洞窟的複雜程度,
然而,入侵者的推進速度,還是遠遠出乎他的意料;根據那些不斷潰退下來;無論是洞道內預設的尖刺陷阱,翻板機關,還是預設埋伏的刀槍弓弩;都無法有效的阻擋和拖延外敵勢如破竹的進擊。
甚至就連應急橫斷的塞道石板,都被強力自外而內得擊破、轟碎;然後,就橫衝直撞悍然的殺入群盜之間;或是用一種如雷貫耳的火器,將他們連同更多的後援一起,在狹窄的接戰中整片的擊倒。
甚至有人見到了一種渾身漆黑、刀槍不入的怪物,就像寺廟神龕上走下來,會行走活動的猙獰護法造像一般;雖然看似動作遲緩,卻是反應不慢、力大無窮;迎著當麵砍劈戳刺又迅速崩斷的兵器。
揮動手中沉重異常的各色兵器,攔腰斬斷、劈碎一切阻礙的血肉之軀;就算是被釘頭錘或是鐵錐的重兵器,往複錘擊敲打之下;也隻是留下一塊塊白點,或是崩落下小塊碎屑,就被踩死壓扁在地。
更有雷鳴一般的巨響和煙火,通過這些開路的黑怪間隙,不斷的將鉛雨和鐵屑,轟擊在每一處洞道的連接節點和轉折處,屍橫枕籍得無處落腳的群盜中。而在通風開闊處,更有驟然噴湧熊熊烈焰。
因此麵對如此怪物,好些滿手血腥、作惡多端的群盜,當場就嚇破了膽或是崩潰了;更有人視之為某種天譴和報應,當場發瘋被殺或是喪失了鬥誌;麵對著後續湧入之敵,跪地求饒或是束手就擒。
有了這些投降者的供述,外來的官軍很容易就找到了,通往真正巢穴核心的洞道,宛如百川歸海一般的衝殺向;黑判官所在的洞廳殿堂。因此當敞闊的洞廳,沉重器物堵塞的多處出口被轟然撞開。
追隨和簇擁著數具沉重踏地震震,沾滿血肉殘渣的黑色雕形怪,如潮水般湧入的浴血甲兵;也不由為這處殿堂一般的洞廳,及其豪華陳述所震驚和歎為觀止了片刻;就與嚎叫的殘餘盜眾廝殺一處。
然而,就在這些負隅頑抗的積年老賊,也是黑判官豢養的核心武力,黑襟團內名為“蠍部”的一眾貫戰之士;服下激發血性和膽氣、並暫時壓製傷痛的秘藥;而進行孤注一擲、同歸於儘的死鬥時。
黑判官本人卻早已經悄然消失在了,後方洞壁上方的一個隱蔽開口中;隻剩下華麗的地毯和垂幕背後,一個被刻意留下來的死去替身;雖然他對敵人和獵物凶狠殘酷,對於部下更是的殘暴而多疑。
但是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安危;他同樣也有毫不猶豫舍棄一切的決心和意誌。黑判官隻是他的頭銜,代表著他在“萬裡沙”中的地位和權柄;但他有著自己被塵封多年的本名龍涉,祖上本是焉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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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當地世代遊牧為生的部落之一,後來因為高宗時吐蕃入侵安西四鎮,包括龍部在內諸多焉耆部落,不願遵從吐蕃而內遷投唐;遂被分置在甘州、肅州、伊州各地,稱為歸化大唐的城傍藩落。
自此世代族人都以部名為姓,世人稱之為龍家。到了天寶末年——乾元年間;吐蕃乘機入侵河隴時;作為延邊城傍的龍家藩部,也在抗擊外虜中站隊正確。因此,戰後多少沾上了吐蕃滅亡的餘澤。
由此繁養生息愈發壯大。後來,更是追隨梁公的域外大征拓步伐,包括龍家在內的諸多藩落,稱為填戶經營河中(亞錫爾河和阿姆河流域)的助力之一。後來,與梁公親厚的漢中王次子因故貶放。
就此成為了最早裂土分藩的李唐宗室,西河李家的始祖;而龍家也自然而然的成為了,這支大唐宗室的世係家臣。然後,又以龍家子弟輕銳健鬥的傳統,不斷開枝散葉配隸於西域的諸侯外藩之家。
隻是,當代“黑判官”龍涉出身的家門,隻是其中一個關係很遠的小支;從屬於玄池州的厲氏藩,受中大夫位階的嶺城城主家族;但龍涉也隻是城主家祭祖時,隻能站在外間遙拜的眾多族人之一。
但他年輕時發生了一件事情,卻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他勾搭上了領地占據大半個玄池州的藩主家,一個年少不曉事的厲氏侄女;並在對方即將完成指定的婚約之前,成功誘拐對方一起私奔中土。
因為,按照宗藩的地域管轄製度,隻要從屬北庭境內藩屬的他一路逃到了;最近的安西都護府直轄的鷹娑州,就可申報成為唐土治下的民籍。但命運弄人的是,自覺從小生死以交的好友出賣了他。
作為暗中約好接應的對方,並沒出現在安西和北庭的邊界;迎接兩位私奔者的是一群沙盜。因為,相對於可能震怒並牽連自身的藩主家,這位好友為了更大的利益和價碼,將他們賣給了某個勢力。
然後,年輕的龍涉親眼看著,拋棄一切私奔的愛人,消失在群盜的蹂躪中;而他自己則是被殘酷折磨之後,在不致命處割下無數道傷口,埋進土裡慢慢的等死;卻意外等來另一個盜團的突然襲擊。
順手釋放並且裹挾了這個幸存者,也將他帶上了另一條血腥而殘酷的道路。而這個遭遇和經曆,也徹底扭曲了他的心智和趨向;讓他變成了另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為最求力量而不折手段的惡魔。
哪怕他後來找到了,因出賣自己而青雲直上,成為一地城主的同伴;用劫持家人作為誘餌和陷阱,將其騙出城外襲擊俘獲;又關進狗籠子裡,看著妻兒骨肉在謊言和脅迫下,自相殘殺而活活氣死。
但都沒有能夠填滿他心中的巨大空洞,反而讓他越發的心態扭曲和欲望畸形;比如,他喜歡設下陷阱捕獲那些,身家富貴或是美滿之人;然後設計相互猜疑,下藥亂倫乃至是逼迫其相互爭鬥殘殺。
作為長期用暴力和利益,來約束和駕馭群盜的五路判官之一,他們都各自有著與眾不同的嗜好,或者說時嚴重扭曲的個人興趣;比如外號“窮凶極惡”的白判官,號稱酷愛食人,尤以器臟為佳肴。
而前代彆號“慘絕人寰”的黑判官,則是喜歡收藏屍體;尤其是生前容貌姣好,卻經過殘酷折磨的婦孺,將其防腐處理過的屍體;陳列在寢室中日夜相伴,勝過姬妾家人。但也因此死在了這上頭。
還有“銷魂蝕骨”的花判官,也是五路判官中唯一的女性;反而是嗜好最為正常的一位;明麵上她隻喜歡俊美的少年,而到處搜羅長相端正的孩童;從小當做玩物蓄養在密窩中,待到成年就消失。
反而是擁有明麵身份掩護的八方使者,表現的相對正常一些;但同樣也有一些四下不為人知的嗜好和發些手段;比如其中半數以上,都受過黑判官的邀約,到這處隱藏的秘地安樂窩享受特殊款待。
比如,像是僭越的邦君、藩主一樣,在模擬的藩邸內恣意尋歡作樂;或是在某處布置好的洞窟中,亂入豪門後宅肆意妄為的角色扮演。為此,他甚至在其中圈養了數以百計的妙齡女子和少年。
對於其中好些人而言,就是某種程度上的本色出演;無論是家道中落,還是後宅的爭端,或又是仇家的算計,都足以讓她們成為此處的日用品和消耗品。事實上這處作為安樂窩的據點,平時也未容納大多數黑襟盜;而更多是充當裝備、物資儲備和貴重贓物中轉的用途。
隻有少數的受到嘉獎的成員,才被允許通過特殊的路徑前往此處,接受蓄養在裡麵的女人、奴婢的招待和修養;直到前些日子,因為酌金被劫而大動乾戈的官軍,合並圍剿“萬裡沙”山中的本部。
他既不願響應本部號召,分兵牽製或是前往支援,也不想卷入折損太多核心實力的黑判官;這才下定決心暫時放棄,對諸多外圍寇盜團夥的控製;全力收縮直屬的人馬,依靠秘地的儲集蟄伏一二。
為此,他已經處決和殺死了,好些個耐不住寂寞的部下。直到這些帶著諸多異物和火器,突然出現的官軍,將他們甕中捉鱉一般的,摧毀在這處裂穀秘地之中;也搗毀了他一直以來的籌劃和圖謀。
事實上,在那場眾所矚目的天相之變後;就有昔日的貴賓之一,籍著另一位八方使者,崇陽使的渠道找到了他;並且給他許諾了一個前程和機緣;隻需他在暗中收集一些異常之物和協助轉運人員。
那是一場足以讓他毫不猶豫舍棄過往一切的莫大期許。下一刻,沿著隱蔽的洞道一直向上的黑判官,突然就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看到了岩隙背後已然倒斃在地的屍體,以及被白霜凍結無血可流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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