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上陽宮內的甘露殿,卻在上演著另一幕場景。滿身血汙、披頭撒發的越王李貞,被五花大綁、反剪雙手,按到在宮台的長階下;然而他努力揚起的頭顱,卻滿臉憤恨的死死盯著一個廊下身影。
那是汝陽縣丞裴守德,也是太子妃裴氏的父親,前尚書左丞裴居道的族弟;卻是越王李貞暗中籠絡和接納的親信心腹之一,甚至以女兒良鄉縣主適之。就是為了掩護在當地畜養、操練的私家人馬。
顯然這位他賦予信任的乘龍快婿,在不知何時已然另投他門;並且反過來出賣了嶽家,就此設計將其陷入萬劫不複中。而在殿前另一處牌樓下,剝去衣甲的東平郡王李續;也失魂落魄的匍匐在地。
在他麵前被刻意擺上了一連串的頭顱;其中最為顯眼的兩顆,就是上陽苑副監傅延慶,和殿中省左丞徐懷宇的首級;就這麼血糊糊的展露在他麵前,也擊破了他心理的最後防線,隻剩下嗚咽呦哭。
而在這些相繼被鎮壓、平定,並擒拿至此的叛亂宗室、官員,一片眾生百態的各色反應中,等待著最終命令的同時。數丈高宮台上的甘露殿內,全身深陷在禦塌軟墊中的高宗,正聆聽著各處回報。
“報,襲擊英王宅的亂黨,已被剿滅在坊內;闔府上下安然無虞;兒郎們正護送英王前往大內;”“報,罪人李貞滿門已拿下,當場擊殺頑抗殘黨百餘人。”“報,紀王邸起火,罪人李慎失蹤。”
這一刻,一貫病懨懨、形容枯瘦的他,卻是激發出了難得的清明和專注;也令隨侍在側的,以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黃門侍郎裴炎為代表,一眾大臣、內侍、軍將,都噤若寒蟬、戰戰兢兢起來。
其中,李多祚世為靺鞨酋長,高句麗滅亡後,率部歸順唐朝。以驍勇善戰著稱,參與平定後突厥、黑水靺鞨、室韋及契丹的反叛,屢立軍功,因此在二征吐蕃之後,就遷右羽林軍大將軍、上柱國。
而作為現場臣子中,地位最高的黃門侍郎裴炎,則是河東裴氏的聞喜大房出身;早年以門蔭就讀弘文館,舉明經及第,遷為濮州司倉參軍,累曆禦史、起居舍人等,算是高宗一手提拔的殿前親臣。
其中李多祚既是外族歸化,又是功勳之士,執掌羽林軍不過半載,而裴炎更是數月前才外放得歸。因此,在場以這兩者為首的眾人;基本都是與當朝各方勢力,牽扯最少、也最得信用的心腹近臣。
至於那些,以政事堂當值為名,被相繼召入皇城大內,大多數的當朝宰相、宰輔們;卻似乎被高宗給暫時忘卻了一般。此時此刻的他,眼窩深陷的眸子中,似乎有熊熊烈焰在燃燒般的自言自語道
“越王?紀王?這就是寡人的好兄弟啊!”“這麼多年了,無論朕如何的推誠置腹,竭儘優待之能;他們就是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如今,此寮更竊以為時機成熟,公然行那謀逆之舉。”
然而,在場眾人卻沒有一個,敢於主動回應和接口,來自高宗的自問自答哪怕是在高宗充滿期待的目光掃視之下,也竭力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姿態來。唯有禦塌旁的簾幕後響起女聲
“聖上勿慮,天家內外,不是還有代君封嶽的太子,大可指望之麼?”“隻要深孚眾望的太子,能夠自中嶽及時歸還,便能迅速安定,內外朝野的人心,那這些區區的鬼蜮伎倆,又何足為患呼?”
然而下一刻,殿外卻響起一個,有些不合時宜的通報聲“啟稟聖上,殿中侍禦史許文思急奏;有涉及東宮的機要之事,須得當麵呈報一二。”禦塌上的高宗聞言,卻不由眼神恍惚了下“準!”
與此同時,在他的眼角餘光中,在場大多數人都心領神會的魚貫而出;最終隻留下李多祚、裴炎等少數近臣、內侍。而後,滿臉肅然、朱衣佩符的許文思,高舉過頭一封文狀,進入殿內當頭就拜
“臣仆泣求天聽……當下奉旨查訪東宮,防備奸邪暗中生事……;卻不想,卻不想,”說到這裡,他滿臉惶恐的哽咽連聲“東宮,竟然暗藏如此,駭然聽聞之事……臣仆卑微,隻得呈於聖聽。”
片刻之後,作為物證的幾個大箱,被抬了進來,又翻到在地上,露出其中成堆的物件。而後許文思親手拿起,一個帶有奇異花紋的神牌道“這便是東宮所屬,私下所禮拜的淫汜主,清寶靈尊。”
緊接著,作為阻撓搜查東宮秘密的罪魁禍首,大理寺少卿兼詹事府右丞狄懷英,也被押解進了殿內,隻是他雖然被反綁起雙手,而略顯狼狽和潦倒;臉上還帶著血痕,卻依舊目光堅毅,凜然不懼。
然而,見到這一幕的高宗,亦是心中隱有不協;突然不耐煩的出聲打斷,正在口沫飛濺,聲色俱厲的介紹,這些東宮查獲的疑似巫蠱、壓勝之物,的許文思道“可是你下令,對狄右丞用刑了?”
“……”突然被打斷即興表演的許文思,不由的心中咯噔一聲;下意識撇了一眼悄然無聲的簾後;才竭力咽著唾沫轉念辯解道“聖上明鑒,乃是此寮竭力對抗,將士多有不忿,遂下手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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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右丞!”高宗卻輕皺眉梢,看了眼身挺如箭、氣度巍然的狄懷英,冷聲道“可有什麼話說?”“下臣無話可說,也無需多言。”狄懷英麵露誠然的正聲道“一切但聽至尊聖裁,便是了。”
“哦!”聽到這話,高宗反而心中奇了些許詫異和好奇“那豈不當以國法論處,且株連你滿門才是。”“如是聖君本意,那下臣家門自當死得其所。”狄懷英不緊不慢的道“隻恐有悖聖德。”
“此話怎講?”麵對他如此姿態,高宗心中略顯煩悶,不由輕咳了一聲,頓有內侍上前奉水揉胸又被他撥開“又何以有悖聖德?”狄懷英才朗聲道“聖上明鑒,嚴刑曲斷之下,安有真言呼?”
“豈有此理,死不可口、先倨後恭之輩,又安敢在君前悻悻作態!”許文思聞言不由驚跳起來,厲聲嗬斥道“聖上明斷萬裡,如今人證、物證皆全,豈容你當麵顛倒是非;”這時,簾幕卻輕晃。
而在場的文臣之首,黃門侍郎裴炎;也在察言觀色之下,突然踏前一步輕聲喝斷道“許殿中,你在君前失儀了,還不快謝罪。”許文思這才注意到高宗臉色,不由連忙跪伏在地“臣仆不敢!”
“朕既在此,當許你自辯。”但高宗看都沒看他一眼,卻又繼續對狄懷英問道“那些出首和舉告之人的供述,暫放一邊。但這些妄自以壓勝、巫蠱之術,詛咒中宮及寡人的物證,你又當何言。”
“多謝聖上洪恩浩蕩。”聽到這裡,狄懷英卻是如釋重負一般的,誠懇下拜道“下臣不才,為了自證清白,可否請一個關鍵的人證到場。”“又是什麼人?足以成為你的佐政”高宗亦是詫異道
“乃是,太平殿下。”狄懷英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送了一口氣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高宗不由當場愣住了下;他身後簾幕,也無風自動的輕微抖蕩起來;但最後高宗還是吐出一個“準”字。
因為,在他本心深處,殘存的理智和愧疚感下,亦是很難接受且不願相信,已然接受他的囑托,如約封嶽嵩山的太子李弘,竟然還會利令智昏的指示他人,在東宮內暗行詛咒君父的壓勝、巫蠱之術。
一旦此事做實了之後,毫無疑問將成為影響天家權威的莫大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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