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楊守權正式接管了都督府的諸事之後;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跪拜在外間的校場上了。因為,但凡是代表朝廷權威,共治當地的“三上座”及其下屬,稍作人事都不至於敗壞至此。
事實上,除了長期養病在外地莊園的彆駕;以及早已經失蹤,疑似拋棄值守潛逃的司馬;剩下主持局麵的都督府長史,根本就是在一步步坐視和放任,所有的矛盾激化、事態逐步惡化而毫無對策。
既沒有在城內整兵備戰,也沒有召集周邊的那些城傍、團練;更沒有號召過那些,尚且遵從朝廷中小藩家,或是派人進行調查和調停;哪怕稍稍拖延衝突的進程,或是避免在都督府治所開戰也好。
然而,當城外綿連持續的多方戰亂,在不容置疑的外力乾預之下,驟然結束之際;城內倉促聚集起來的部分官吏和豪族大姓,居然還想要阻止和拒絕;那位上憲進城問責,所以就遭到了滅頂之災。
因此,當那位上憲親自帶隊破門闖入督衙時,碩果僅存的都督府長史李處能;甚至還醉死在後院眾多姬妾,玉體陳橫的粉臂藕腿之間。而這也是他這段時間荒廢公事和放棄職責,醉生夢死的日常。
所以,他被丟進了池塘醒酒後,就隻能與一眾同樣醺酒度日的下屬,一起被扒光冠戴,跪在外間吹風反省了。當然了,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的前程身家都已經完蛋了,接下來還要接受追究和問責。
但同樣令楊守權煩惱的是,並非是後續接管的問題;而是這三位奇葩人物,所留下來的一屁股爛賬;作為調查團成員,本身就囊括了諸曹分司的屬官從吏;對接起來也是輕車熟路,迅速掌握局麵。
但是,麵對城內的團結兵嚴重缺額,鎮防兵與名冊嚴重不符;度支賬目異常混亂,除了轉運倉內輸送中土的貢賦,還算與賬麵持平之外;其他的常平倉、義倉、軍倉等,都存在著嚴重虧空和虛報。
雖然,楊守權早有聽聞,嶺西的這些都督府,乃是某種程度上變相的養老,或是仕途中的貶放之地;但沒有想到實際情況會如此嚴重,或者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隻是被這場變亂給引發出來。
他甚至可以想象,若沒有這位神通廣大的上憲,快刀斬亂麻突破亂軍、擊殺賊首;又反手鎮壓了這些諸侯/外藩的躁動,強行破開城門控住了督衙,隻怕自己這一行的使命,還要繼續遙遙無期下去。
隻要一股亂兵/一夥盜團,或是一支諸侯家的武裝,就可以輕易的將他們,擋在山道中的連雲堡,或是攔截在山口的蘭伽城內;甚至,還可以道路不靖、保護安全為由,將他們變相扣留在某處藩邸。
就算讓這隻調查團,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亂戰中,待到都護府派兵前來,一切都早已經晚亦。但不管他暗做怎麼思量,自調查團接管撥換城的第二天;江畋也催動各家藩軍合兵,踏上贖罪/討逆之旅。
而有了巨大石人,作為各路人馬的開路先鋒,平定漢樓府境內/掃蕩各處散落的灰袍軍;也隻是輕描淡寫、毫無波瀾的等閒過程。往往舉著巨型旗幡的大石人,出現在天際線上,敵人就不戰自潰了。
無論是早已經淪陷的居城/市鎮,還是身處高處險要的堡壘、城寨;見到這一幕也鮮有不會嘩然動搖,或是驚慌失措的四散奔逃。就算偶有螳臂當車之輩,連同暗藏的床弩、石砲,被砸成一地碎渣。
於是剩下的人,毫不猶豫殺光了反抗者的同黨,捧著眾多血淋淋的頭顱,開門出來跪地求饒。就算是“灰先知”最為狂熱或死忠的信徒,也難免在巨大驚恐和絕望之下,集體自殺或飲藥變成怪物。
又在決死的衝擊中,被拍扁、碾壓成一地無可分辨的血汙。而那些主動參與或是被動卷入,這場突如其來內亂的諸侯/藩家、城主和家臣,更是巨大石人麵前望風而降;忙不迭的交出大量錢糧士卒,
乃至是充當親隨/變相人質的親族子弟,以為表示輸誠和校贖罪孽。當然了,江畋也順手懲處了,其中一些風評和口碑最差的,對於領下壓迫最甚,盤剝酷烈的貪婪殘暴之輩;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
若不是這些蕃主家族及臣屬太過不做人,讓治下的部民百姓難以苟活;那明顯帶有邪異色彩的灰先知及其追隨者,也不會發展的那麼快,迅速形成一呼百應之勢。要知道,吐火羅故地雖貧瘠乾旱。
但同樣不乏可耕可牧的土地,得益於唐人帶來的先進生產技術和良種;不但盛產良馬和牛羊牲畜,還有大大小小數十處的礦山,出產銅鐵鉛錫等礦物。再加上多條商路貫穿境內,不至於毫無生計。
在這種情況下,有些人卻是貪得無厭、粗放殘酷到,就連基本的表麵功夫都懶得維持,自然足以成為殺一儆百的對象。因此,江畋雖然沒直接剝奪,獲罪藩家的家名和領地,但卻流放其當主一脈。
再從諸多分家支係中,挑選一個風評、口碑,不那麼糟糕的小家族,代為管領藩邸和居城;如果涉及領地跨度較大或是破碎,就用數個分支家族共管。也等於將這些藩家在短時間內分解、無力化。
因為,沒有人能夠拒絕,以強勢鎮壓各方之下,代表大唐權威的江畋任何要求。雖然,這種方式未必能夠解決,那些積年日久就存在的問題;但至少可以在短時間內,統合地方來解決最大的問題。
如今已經演變成,導致大月氏都督府/吐火羅故地,全境動蕩與騷變的灰袍軍之亂。畢竟,在這場席卷吐火羅之地的灰袍軍之亂,及其背後的灰先知崇拜中;他隱約感覺到了某種,似曾相識的味道;
尤其是,在俘獲了足夠數量的銀甲神兵,乃至挖出少量被活埋,卻一息尚存的金甲神衛,作為現地研究和參照樣本之後;作為隨軍醫官兼內行隊副之一的孫水秀,也得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結論,
所謂的巨人藥/勇氣之血,毫無疑問是來自某種異類,血液與器臟的提取物;但經過成倍的稀釋之後,依舊保持了長時間的活性,以及對於血肉的侵蝕和汙染效果。然而進階版銀甲神兵的問題更大。
居然存在早年西京裡行院,血脈激活和植入技術的些許痕跡。隻是在具體的手法上,顯得極其粗放和粗暴;直接讓植入者強行適應,來自異類血肉器官的侵蝕效果;最終變成一個徒具人形的怪物。
而金甲神衛身上,則又發現了更多的細節;比如,他們雖然在肉體蛻變後,僥幸保持了足夠的神誌和清醒;但同樣也要定期吞噬血肉,並且將某種秘藥注入體內,才能抑製身體進一步異化和畸變。
但代價就是全身毛發脫光,膚色蒼白不耐光,以及五官逐漸扁平化,和未老先衰的滿臉褶皺;所以,才要用日常不離身的甲胄和麵具,來掩飾逐漸異化的征狀。但是,這又帶來了一個新的的問題。
西京裡行院早年版本的血脈激活和植入改造,是如何泄露和流散到了,這個遠離中土的域外之地?要知道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國朝機密。當初有機會接觸其中的,除了洛都本部之外,也就三個半爾。
一個是樞密院所屬的教導軍,以及南衙十六衛背景的健銳五營;一個是皇城大內的宮台省及內標;還有半個,就是作為見證的禦史台院的右禦史中丞。究竟是那一條線上出了問題,流失到了域外?
或者,這場席卷吐火羅故地的變亂背後,根本就是某些人在暗中,放養和擴散新成果的實驗場之一?隨著一路彙聚起來的雜色討逆大軍,逐漸逼近這場變亂的最初源頭,藍氏蕃的烏濕波候國國都。
但與此同時,在一係列後續甄彆過程中,被部下偶然指認出來的“萬裡沙”餘孽;改名換姓為“先知之手”的黃判官,也意外供述出一條重要線索;掩護他逃到吐火羅的幕後秘社,名為“重光”。
而當地負責接應,並且為他重新編排身份的,正是藍氏蕃/烏濕波候國領地內的一名家臣。而後,又有人介紹他加入灰先知麾下,最終一步步的成為灰袍軍的軍事頭領之一“先知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