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江畋一行已經來到了,姑墨州/都督府的治所兼首府,位於奔滾的大河(烏滸水/阿姆河)北岸的怛沒城。這也是一處水陸彙聚的要衝,充斥著來唐土,天竺、乃至波斯古國影響的城池。
因此,遠遠的站在渡河的浮橋上,就能見到城內的大小圓頂、柱塔、飛簷和樓台。也可以看見絡繹不絕的碼頭港市;遠近而至的車馬周船川流不息,似乎根本就沒有受到,所謂獸害和災異的影響。
直接貼近城市的河岸邊,長滿檜木、白楊、柳樹、鼠李等植物;漁船從水中撈獲的鱘、鯉和鮭,讓空氣中總是充斥著,淡淡魚腥和水草的氣息。然而以這條大河為分界,也讓大地呈現出不同風貌。
烏滸水/阿姆河的上遊源頭,正是來自帕米爾高原深處的瓦罕冰川;融雪彙聚而成的帕米爾河/噴赤河。在流出群山之後,也在豁然開闊的地勢上,衝擊出一大片富饒原野,滋養出沿途的豐茂水草。
因此,在烏滸水/阿姆河麵向荒漠的南岸,是典型的綠洲、草澤、草原,到鹽堿地和荒灘、戈壁的過渡地帶。幾乎看不到稍大一點的林木。隻有少量耐寒的矮樹和連片頑強生長的灌叢,點綴在其中。
但是過河之後,踏上了人工堆積的高岸和土堤之後;呈現在眼前的場景,就仿若是來到了以一個全新的畫風。高出一大截的河岸上,儘是滿眼的綠意蒼茫、成排連片的楊柳依依,輕輕搖曳在風中。
就連從南麵荒漠方向,一陣有一陣吹過來;令人皮膚發緊的乾燥熱風,也在這裡變成徐緩、涼爽濕潤起來。而在土堤和高岸的背後,則是更多大片麥野、果園和菜畦,長滿了綠油油、黃澄澄的作物。
風格迥異的各處莊園、彆墅,人煙輻稠的市鎮和村莊,遠近交替的散布期間;而在遠處的山坡和台地上,還有顏色斑斕的牛馬成群;處處充斥著生機盎然。與南岸的昏黃、灰白色調,形成鮮明對照。
因此,在這片宜耕宜牧的流域周邊,也彙聚了姑墨州/都督府境內,大半數的人口和產出;分布著當地最主要的九個藩家。而在首府/州治內,則主要是當年隨著大征拓而來的唐土移民及歸化人後裔。
這也是嶺西這些都督府/羈縻州的普遍常態。這些唐土移民及其歸化人的後裔,也代表著都護府,乃至大唐朝廷,在這些地方控製力和影響的外延。平時也充當定期輪換的駐軍之外,維持秩序的補充。
因此,在唐人移民及其附屬歸化人較多的區域,甚至可以像東土腹地一樣,建立起以城池為核心的郡縣和鄉裡。乃至組建相應的各級官府和長吏,設置若乾的屯守軍府和編練團結營,乃至是護路隊。
既可以以備萬一的鎮壓和威懾,當地原有的土族、山民、遊部;也能夠對於分封在周邊的一眾諸侯外藩,形成某種牽製和維持相對的平衡。其位置也是任何想要搞事的地方勢力,都無法回避的存在。
另一方麵,在天朝宗藩體製下,嶺西的諸侯外藩間,也有三六九等之彆。通常情況下,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唐人諸侯,及其後裔分家支族,其次是追隨征戰的各族歸化諸侯;以及協同作戰的本地土族。
此外,還有一些被擊敗和征服的本地勢力,在降服後接受了大唐的冊封,就此分裂成若乾個中小藩屬;也構成了大唐/天朝的宗藩體係的最外圍部份。而在唐人諸侯間,同樣也有一條隱形的等級資序。
其中資格最老的,無疑是第一批分封域外的西征將領,及其流傳下來的家門後裔。以追隨對年的親兵和將校為世臣,就地解甲歸田的軍士、兵卒為藩士,世代尚武成風,堪稱唐人諸侯中的武力擔當。
而身份最為顯赫和尊貴的,則是大唐外遷/分封的皇族宗親,其陪臣和屬官、儀衛;同樣構成了最初藩邸的基石。其次,是來自東土大唐的高門望族、勳貴戚裡、大臣顯宦的子弟,在域外建立的分支。
她們同樣有來自家族的扶持,也有追隨創業的家將部曲,門人清客;因此,當這些高門顯貴子弟,在域外的激烈征戰中,最終脫穎而出或是站穩腳跟,自然也構成了,第二、第三代的諸侯外藩中堅。
而待到第四代、第五代的外藩諸侯誕生時;成分也變得更加複雜,甚至有些良秀不齊的味道。除了照例追逐功名和基業的各家子弟外,也混雜大量商人、會社和義從團體背景,寫下了濃墨重彩一筆。
因此,當這些源自東土的形形色色民間勢力;因長期捐納讚助和協從大征拓的功勞、資曆,而最終得到相應城邑和土地作為酬賞;或是指定區域作為立足之地後,自然而然也形成了,新的藩家雛形。
隻是,這些藩家的內部關係,就要鬆散和混亂多了;作為明麵上的蕃主家族,也隻是諸多一起創業的老兄弟(合夥人/投資者),公退出來的領頭人而已。因此,常常存在有力世臣與蕃主的博弈較量。
而作為大唐在嶺西各地,為數不多的駐軍和相對有限的官方力量;隻要能長期團結和依靠,其中一部分忠於大唐的諸侯外藩;就可以輕易的壓製住大多地方勢力;讓時間來完成潛移默化的滲透改造。
而姑墨州/都督府,就是這種理想狀態的典範之一。境內既沒過於強力、強勢的大諸侯,也沒太過深厚的背景和淵源;更沒戰敗後遷徙安置的土族殘餘,依靠繁衍生息的唐人後裔,已實現部分郡縣化。
不過,江畋也沒有選擇進城,因為身為半個本地人的“追風大俠”馮保真,已經通過本地的關係,預先將消息打聽好了;而曾經多處往來過,這條線上的義從首領曹元深,也找到了目標的所在位置。
那是一處距離首府怛沒城,約七八裡外的衛星城鎮;也是唐人移民在當地建立起來的,諸多東土風格的居邑之一。因此,透過低矮的土木圍子,各種祠廟、佛塔和鐘鼓樓、亭台樓閣,若隱若現其中。
因此在主要的幾條街市上,人頭攢動著各種地域風格的行頭裝束;牛皮小帽、彎尖帽、毛氈貌,大纏頭和小包頭、披頭巾,但最多的還是結發短衣,或是襆頭長衫的唐土打扮。而易蘭珠就混跡其中。
隻是她重新回歸了,窄袖短襦、束腰長裙的女裝打扮,頭戴一頂露髻的帷帽;身姿輕盈的穿梭在街市之間。三下五除二就引的一名,頭戴渾脫帽身穿毛邊翻領袍的八字髯中年人,緊隨而至一處窄巷。
隻見這名身上多處配金掛玉,長袍上繡著花鳥菱紋的中年人;對著巷子深處停下腳步的女子,用一口略顯土腔的唐話道:“這位娘子,可是丟了什麼隨身的物件。”他如此說著從手裡展開一方帕子。
隻見這方精致異常的灰錦帕子上,用銀線和繡著林間奔走的小鹿,又做出交頸互嗅的親昵舉動;顯得活靈生動,彆有韻味卻又不猥瑣。這也是喜好人婦和豔遇的他,習以為常的搭訕和攀交的路數了。
然而,就見這名疑似有意的女子,聞言緩緩轉身過來,輕啟下頜反問道:“你便是永泰會館的館主安羅月,可真是個無禮之輩!”安羅月聞言不由凜然一驚,不動聲色的倒退幾步:“你是什麼……”
“……”就在他想要大聲呼喚,自己留在巷子外的親隨/護衛時;突然,那名女子就如電一般的糅身而至;在安羅月試圖擋隔和反擊的肢體動作間隙,驟然駢指猛戳了數下,又一掌如刀斬在他的後頸。
甚至都沒有發出多少聲響,就讓自持一身武藝的安羅月,僵直栽倒一側;卻又在撞上地上的那一刻,被她用手舉重若輕的抄了起來;用繞腰的帛帶,纏繞鎖住頭臉五官;像是個包裹一般的提舉越走。
與此同時,安羅月留在外間的親隨們,卻猶自渾然未覺的輕聲攀談著;時不時還露出心領神會的狹促、猥褻的表情來。因此,當他們等了半響之後,忍不住叫喚著闖入窄巷,發現其中早已空空如也。
而後,在這座城鎮外的一處草澤水窪邊,臨時搭起來的帳篷;江畋也內見到了,受命入內探查的飛紅巾/易蘭珠,順手帶回來的追查目標之一;也是那場活人祭祀的供貨上線,永泰會館的館主安羅月。
“可是哪位強項當麵?”被一桶冷水從頭到腳淋醒過來的瞬間,被五花大綁蒙眼起來的他,就忙不迭的搶聲大喊到:“不知平日裡,在下可有什麼得罪之處?竟用如此手段將我強綁出來,又當如何?”
“若隻是求財的話,還請謹遵到上的規矩,在下自然竭力令其滿意便是了……若是前來尋仇的,還請說明緣由,也讓我做個明白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