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2!
錢媛青在醫院待了一周,從老家背來那些,基本都給盧茵熬湯補身體,陸強跟著沒少沾光。兩人到後來紅光滿麵,體重暫時補不回來,精神氣色卻好很多。
訂了明早的火車票,她拒絕坐飛機,也不讓彆人送,怎麼來的怎麼回去。
錢媛青脾氣倔,誰也勸不住,隻能順她意,給訂了張臥鋪票。
晚飯過後,根子也來了,兩人坐走廊裡說話。
沒多會兒,盧茵從病房出來,“我和阿姨去樓下走走,你們慢慢聊。”
根子連忙起身“嫂子,能行嗎?”
“沒事,”盧茵笑笑,象征的活動胳膊,“好差不多了。”
正說著,錢媛青慢悠悠出來,根子叫“嬸子,腳下慢著點兒。”
她應一聲,微笑往病房指道“保溫瓶裡還有鯽魚湯,待會兒喝了。魚還是你爸釣的呢。”
根子嘴甜,“誒!這就去,我最愛喝您熬的湯了。”
錢媛青被她哄的直樂,擺一下手,率先往電梯方向走。
盧茵磨蹭幾秒,低頭看陸強,“那我去了啊。”
聲音溫溫順順。
陸強看著她,目光難舍,兩人旁若無人對視了會兒,他語調柔和“彆往遠走。”
“就在樓下的小花園。”
“早點上來。”
“行。”
她打完招呼,碎步去追錢媛青。
錢媛青兩手背在身後,低聲嗬斥“彆跑,抻著傷口。”
盧茵穩住腳步,把手伸到她臂彎間,虛虛的扶著。
天氣比前幾日熱,外麵快達到三十度,即使傍晚,餘溫還在。
風掃在身上溫突突的,剛出去汗就起來了。
兩人沿小花園走了一陣,繞到和門診連接的長廊上,夾在兩棟樓之間,風吹過來,還算涼爽。
找椅子坐下,錢媛青拿小手絹抹頭上的汗,忍不住抱怨“這鬼地方,像蒸籠一樣,可不比我們淮州。”
“淮州很涼快嗎?”
“涼快。”錢媛青說“下地乾活都沒出這麼多汗。”
盧茵順著話頭兒注意到她的手,那雙手是久經日曬的淺棕色,手背上皮膚乾裂,致使根根脈絡都看的很清晰,長乾農活的緣故,骨節增生粗大,但指甲卻很短,修剪的十分乾淨。
她的手就那麼隨意放在大腿上,不用觸碰都知道溫暖乾燥,好像蘊含無窮力量,讓人心裡很踏實。
盧茵沒敢盯著看太久,她抿抿唇“阿姨,真是對不起,您第一次來漳州,沒能帶您好好玩一下,全在醫院裡陪著我們了。”
錢媛青說“大熱天有什麼好玩兒的。”
“那也不應該在醫院。”
她看看她,把她肩頭落的葉子摘下來“你們沒鬨這一出,以為我會來呢。”
她冷哼一聲,看向匆匆而過的人群。
盧茵也沒有說話,低頭繞著病號服上的線頭兒。
好一會兒,錢媛青才說“都成一家人了,你彆想那麼多,抓緊把身體養好才是正事。”她停了停“以後日子長著呢,等你有了孩子,我給你看著。”
盧茵心裡登地一揪,線頭兒纏緊手指,在根部倏忽斷開。她忽略一個問題,想起的是另一個問題“阿姨,您真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不走。”
盧茵咬咬下唇“陸強很希望您能改變主意。”
錢媛青說“彆勸了,我是不會去的。”
“能告訴我原因嗎?”
錢媛青看看她,麵對盧茵,她從來都是耐心細致,沒有一點兒壞脾氣。
她說“那是我家,哪兒能抬起腳說走就走。”
“還會回來的。”
錢媛青搖頭笑笑。一陣風吹過來,她頭頂的白發豎起一縷,風跑遠,發絲又緩緩落下來。
“那我老頭子怎麼辦?”
盧茵一頓。
錢媛青說“他兒子愚鈍,做傻事替彆人頂罪,把他氣死。老陸死的不值,他兒子明明什麼也沒乾。”她歎一口氣,靠向椅背,隔了會兒才繼續說“陸強不在他身邊,可我不能跟著走了,留他一個人。”
“你明不明白?”
錢媛青忽而看向她,盧茵眼睛黑亮,狼狽的錯開視線,她低下頭,“明白。”
她笑著拍拍盧茵的肩膀,抬頭看天色“回去吧,不早了。”
錢媛青扶住腰起來,盧茵按了她一把“阿姨。”
她又坐下。
盧茵猶豫一陣,從病服口袋裡掏出樣東西,塞到她手上。薄薄的堅硬的材質,她攤開手掌,手心兒裡一張深綠淺綠交雜的卡片。
錢媛青看了兩眼“他讓你給的?”
“啊?”
她重複“陸強讓你給我這張卡?”
盧茵反應過來,趕緊擺擺頭,“不是,這是我的錢。”
錢媛青一愣“拿回去,我用不上。”
盧茵兩手推拒,硬是握著她的手,把那張卡片攥在她手心兒,五官因為焦急快揪到一塊兒。
“裡麵沒有多少錢,是我平時生活攢下的一點兒,阿姨,您收著,這事陸強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張。”
錢媛青看她表情激動,忍不住笑笑“你給我錢,我在鄉下真用不上。”
“那就存著。”
她還想拒絕,盧茵搶先說“您剛才還說我們是一家人,如果硬要還給我,我會很傷心。”
盧茵知道,對付她說軟話裝可憐比什麼都管用,她表情極其到位,輕輕皺著鼻翼,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錢媛青無奈看她,末了肩膀一鬆,“放開吧,手都攥疼了。”
……
第二天早上,送錢媛青上車。
盧茵硬要去,醫生查完房以後,她換上便裝,避開小護士的視線,偷偷跟去了火車站。
送彆的場景總有些難過,兩人都很沉默,錢媛青卻滿麵輕鬆,輕手利腳,像完成一項任務。她什麼也不肯帶,隻把自己的籃子提走。
到候車室時,時間尚早。不是春運高峰,等車的人並不多,大廳裡都是空位。盧茵拉著錢媛青坐下,陸強隔了兩個位子,坐在旁邊。
斷斷續續聊了些話題,時間過的很快。
錢媛青要他們回去,趕了幾次,兩人也沒動。
遠處屏幕上播報此次列車正點運行,到站時間是十分鐘以後,有乘客陸續湧向檢票口,前麵排起長長的隊伍。
離彆越來越近。
錢媛青朝那方向看了眼,起身攆人“快走吧,我要進去了。”
他們也站起來,跟著排在隊伍的最後麵。
盧茵問“車票和身份證拿好了嗎?”
她拍拍兜“在這呢。”
“火車上記得要換票。”
“知道。”
“晚上睡覺蓋好被子,車上冷氣足。”
錢媛青不耐煩的掃她一眼,視線投向前方。盧茵知趣閉上嘴,抬頭看陸強。
陸強始終沉默,說不出的囑咐盧茵都幫說了,淡淡掃一眼前麵瘦小的背影,她仍舊穿著來那日的青布褲子和黑布鞋,換了件米色短袖襯衫,顏色陳舊,卻沒有一絲褶皺。她個頭並不高,隻到盧茵的眉毛,背部稍稍有些佝僂,掛著籃子站在人群裡,穿著過時,灰頭土臉,顯得格格不入。
陸強不敢再看,移開眼,對上盧茵的目光。
盧茵抬著頭,捏捏他的手“給我點兒零錢。”
陸強不知她要乾什麼,從錢夾裡掏出兩百塊。盧茵接過“等我一下。”
她小跑幾步,朝旁邊的便利超市過去。
超市離的很近,在陸強能觸及的範圍內。
此刻就剩下他們娘倆,都不約而同看著超市裡的人影。
一分鐘過去,候車室裡正廣播乘坐此次列車的乘客在二站台候車,列車馬上進站,請把證件準備好,等待檢票。
陸強收回視線“媽…”
錢媛青問“有話和我說?”
話在嘴邊嚅囁良久,陸強說“沒有。”
錢媛青斜眼看他,冷哼一聲,又把視線落到遠處。超市裡,盧茵速度很快,拿起一樣,看過生產日期投到籃子裡。
陸強忽然道“過去三十年,我好像一直在做錯事,如果現在有一個補救的機會,代價是,我要和你們分開一陣子,”他頓了頓,“我該不該把握?”
錢媛青未見驚訝“你心裡有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