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旁，倒未察覺倆人的對話有哪裡不對勁，畢竟程頌以往待人也是這般冷冷清清的模樣；他時而開朗健談，時而冷峻不經，時而溫柔謙順，時而嚴肅深沉。總之，程頌的性子是陰晴不定的。
我剛想起身，就被馮老師拽了回來，他拉住我說“唉，你彆去，這是男人之間的戰鬥。”。
我愈加不解，心想他倆能有什麼矛盾，畢竟倆人這不是才見第一麵嗎？這時，一直坐在馮老師身旁專心致誌寫資料的林醫生開口了，她說“我覺得門外那位略勝一籌。”。
馮老師也側過身，看一眼林醫生說“是吧！我也覺得咱們小陳不是他的對手。且不說實力怎麼樣，光長相也比不過呀。”。
趙醫生滿臉不屑，撇嘴瞅一眼眼前的馮老師和林醫生。隻見趙醫生身旁另一位男醫生也插嘴道“嗯，我覺得咱們小陳還是不錯的。雖然長相比不過，可人家在學校可是綜合水平第一的。我前些天看到他的期末測評了。林醫生，他第一學期專業課成績可比你還高哦。”。
我看著眼前吃瓜的一眾醫生，這真的是人民群眾眼中那忙的不可開交的醫生嗎？
門口程頌和陳棋倆人的對話我已然聽不清了，隻聽坐著的幾位醫生在八卦。彼時，程頌終於站到一旁，為打算出門的陳棋讓開一條道兒。我看了程頌一眼，隻見他衝我微微一笑，然後轉身就要離開。我立即衝出去，追上他，小聲問道“你們說什麼了？”。
“沒什麼。我在樓下等你，上麵太吵了。”。程頌說完便乘坐電梯離開了。隻剩我獨自留在過道內歪頭思考“吵？都沒人說話，怎麼吵了？馮老師他們說的話那樣小聲，難道他都聽見了不成？”。
回到辦公室後，趙醫生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小唐，我覺得，你們這個年紀還是應該以學業為重。”。說完，趙醫生便走出了辦公室。
馮老師突然咳嗽一下，正聲道“沒關係，學業重要，感情也很重要。適當平衡一下就好。”。
隻見周圍其他醫生看我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我有些愕然回道“額，好的。”。
後來，臨到下班時間，陳棋才又回到辦公室。他待我依舊如初，與我開玩笑，與老師們開玩笑。我們去醫務科拿自己的見習報告，然後一起走出醫院大門。門外，程頌一個人坐在亭子下，他正拿著手機回複消息，轉頭看見我倆，這才起身向我們走來。
程頌還是禮貌與陳棋打招呼；陳棋卻不以為然，嘴角一斜，漠視他一眼，隨即慢慢消失在我們眼前。程頌似乎心情很好，並未在意陳棋方才對他的態度，他牽著我的手，來到路邊，我們又一同坐車去和程奶奶會合。
出租車上，父親給我打電話時，不停地囑咐我沿路要注意安全，一直詢問我行李都收拾好沒。這個嘮嘮叨叨的父親，既放心我一個人生活，又不放心我一個人出門遠行。程頌則每回見我與父親通話時，那臉上都帶著沉沉的凝重感，但隻一瞬間便就淡去。
今日是我們返校的日子。清晨八點，我一打開大門，程奶奶的笑容便映入眼簾。這是程奶奶第一次來到我家，程頌說她硬要跟他一起來接我去機場，沒辦法隻好將她帶來了。程奶奶進門前，舉止行為猶端莊大方，與往常調皮的模樣不同，說話的聲音也溫柔敦厚；她雙手合十立於腹部，步子邁得優雅拘謹。程奶奶的穿著也極為隆重，像是要見什麼特彆重要之人一般，竟換上了一套旗袍裝，盤上發髻，化上濃妝。程頌跟在她身後，兩隻手裡各拿著一個禮盒。
待程奶奶和程頌進門後，我有些好奇小聲與程頌說道“你們要去拜訪誰嗎？怎麼穿的這麼隆重？你沒告訴奶奶我爸媽不在家，她不用如此客氣嗎？”。
程頌笑而不語，隨同程奶奶一起落座於客廳沙發上。我立即進廚房給倆人泡上一壺熱茶，拿到程奶奶麵前時，見倆人神情嚴肅，便也不自覺束手束腳起來，解釋道“奶奶，我們家的茶不及您的好茶，但您可以嘗嘗，這是我們這兒的地方茶。”。
程奶奶端起茶幾上的茶杯，淺嘗一口，隨即道“嗯，入口清香，甘甜味十足，也是好茶。”。
見倆人如此作態，我倒真有些不習慣。隻見程奶奶放下茶杯後，拿過程頌手裡的兩個禮盒放在茶幾上，這才恢複往日慈祥的麵容看著我說道“第一次來，帶了些禮物。你且先收下，往後等你倆結婚了奶奶再送你份大禮。”。
我瞪大雙眼震驚地看向程頌，隻覺自己的心臟頓時將要脫離胸腔，躍出這個身體。程奶奶這番直白的表達，令我一時無法慌亂不已，不知該說什麼。我剛剛準備推辭，程頌突然插嘴道“姑奶奶，過了。您彆嚇著她了，現在說這話是不是太早了點。”。
程頌站起身來到我身旁，將我扶起並推進臥室，說“彆管她，你先收拾一下換好衣服。門口兩個箱子我先拿下去了，師傅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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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從程奶奶的話裡反應過來，程頌就幫我關上了臥室門。門外他與程奶奶的說話聲我聽不清楚，卻也隻好先把自己捯飭完畢，十一點航班，可不能遲到了。等我換好衣服出來時，程奶奶依舊坐在沙發上，自顧自喝著熱茶。她見我走出來後，看著我有些興奮地說“需要我幫幫忙嗎？”。
我趕緊搖手，讓她老人家坐著就好。這時，程頌也回來了。程奶奶喝完最後一口熱茶，程頌便立即將小茶桌端起向廚房走去。我走過去想拿過來自己洗，他卻沉默著將我攔下，自己動手清洗起來。隨即說“收拾好了嗎？把背包背好，我們去吃了早飯就走。”。
他的冷靜泰然，一如既往令我覺得堅實可靠。我站在一旁看著程頌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其實我們相處的日子並不多，但總有一種早已相互了解的信任。
從家裡出來時，程奶奶完全不顧坐在一旁的我，與程頌聊著“怎麼樣，我的表現還可以吧！下次見到唐棣爸爸，我應該就可以作為你的家長去應付了，哈哈！”。
這一次，程頌與我一起坐在車後座。他一手撐腮，一手拉著我，雙眼望向窗外，微風拂過時連帶將他額前的碎發也吹開。如此這般歲月靜好的畫麵，都讓我忘記了程奶奶那滿口的慷慨陳詞。程頌沒有理會程奶奶的話，依舊望著窗外，似乎在煩惱著什麼。而我這時才反應過來，方才程奶奶原是在為著她以為的我們倆的以後做彩排。
早餐，我帶他們嘗了嘗我們當地的特色小吃。隨後，程奶奶又陪著我們一同趕往機場。路上，程頌終於展現出自己對程奶奶的關心，他不厭其煩地提醒程奶奶背包裡的藥以及酒店箱子裡的藥在什麼位置。又說他告訴了這邊某位親戚程奶奶在酒店的事，讓她們幫忙照看著。程奶奶聽著程頌關愛備至的事事交代，也並未表現出不耐煩，她隻是寵溺地回答著“嗯，好，好，好的。”。
眼前兩位在一起時總要鬥嘴互損的祖孫倆，臨到離彆又開始戀戀不舍；或許這就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吧！旁人總是不太理解。空氣中彌漫著陣陣花香味，紅、黃、粉、白，各色鮮花競相開放。在這溫暖宜人的城市裡，氣溫比其他城市回升的快，就連鮮花也比彆的地方開的早些。
開學季，各路交通要道都無比繁忙而擁擠，就連機場也不例外。下了車，程奶奶與我們相擁而彆後，程頌和我便拿著行李箱準備往裡走。這時，程奶奶卻突然拉住我，靠近我，並將她的唇附在我耳邊，輕聲說“幫我照顧好他。”。
我看了她一眼，程奶奶的神色無比平靜，她站在青石磚上深情地凝望著程頌，那是長輩對晚輩的疼愛之情。這是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她對程頌的珍愛之情，隨即我點點頭，鬆開了她握住我的手，，轉身朝程頌身旁走去。
程頌的雙眼一直在程奶奶身上未曾移開，直到我的靠近，他才收回自己的視線，轉身朝裡走去。程頌說，這是他第一次與程奶奶分隔兩地。程頌的童年是與程奶奶一起度過的，他的母親是大學教授，也在醫院任職；而他的父親是我們醫學院的副院長。倆人的工作都忙，就將他丟給保姆照看，儘職儘責的保姆一直照看程頌到六歲，可卻因為她家裡臨時出了變故，不得不返鄉。
那時，因為程奶奶與他們一家人住在一起的緣故，程頌打小便與她感情極好。逐漸懂事的程頌開始變得調皮，擁有破壞力。郭老師後來請的幾位保姆迫於金主的壓力，均不敢對他過於約束，便逐漸造就出他不可一世的性格。程頌幼時極其聰明，他懂得察言觀色，看大人們的眼色行事；撕掉同學的畫作，弄壞同伴的玩具，在發覺即將被老師批評時又會立即道歉，表現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以此躲過可能會受到的責罰。老師發現了程頌這一變態的心理，就將此事告訴了他的父母。可他的父母根本沒有時間管教他，便隻好將他交由從事美術行業的程奶奶管教。
程奶奶是個畫家，她的畫當時可謂是價值連城。因為她未婚無子嗣，所以並不懂得如何照看孩子，但好在隻要她不辦畫展，便有足夠的時間陪在程頌身邊。漸漸地，兩人相處得久了，她便慢慢發現程頌這陰暗扭曲的性格。程奶奶找到程院長，告知他程頌的心理需要去看心理醫生，可好麵子的程院長哪裡會承認自己有一個病態兒子。程奶奶又去找郭老師，郭老師知道後，便立即聯係全國最權威的兒童心理醫生為他治療。
程頌的病情不算嚴重，隻是因為缺乏父母的關愛造成他需要借此尋求關注的心理。在郭老師的陪伴下，程頌慢慢改正了自己的不良習慣。但郭老師的職業性質決定了她不可能一直待在程頌身邊，加之夫妻倆因為孩子的事情兩次三番地發生爭吵；彼此都認為應該相互付出，一同照顧程頌，可是誰也做不到。那年，程頌八歲，郭老師麵臨升遷，程副院長也正被醫院擴建的事情牽絆著。程奶奶因看不慣倆人當著程頌的麵就開始爭吵，還說出將他視為累贅之類的話，一怒之下就帶著程頌離開那個家，重新買了一套房子居住。
離開程院長和郭老師的程頌，一時之間又變回那個狂躁不安的敏感脆弱的孩子，乖戾的性格也不再收斂，都釋放了出來。程頌逃課，和同學打架，頂撞老師；在幾次被請家長的情況下，程奶奶終於忍不住，將程頌從學校帶了回來。她沒有打罵程頌，而是陪在他身邊，同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程頌喜歡玩，她就陪他從早到晚地玩；想要旅遊，她就陪他天南海北的旅行；喜歡畫畫，她就陪他畫到手抽筋；程頌想吃零食，她就立馬帶著他到超市去買所有他想吃的零食。任何事情她都能陪他做，也能依著他做，但她對程頌唯一的要求就是克製自己的脾氣。不能罵人，不能打人，更加不能不尊重彆人。
涉世未深的程頌在程奶奶的陪伴與照顧下，脾性漸漸收斂起來。直到某一天，程奶奶突然向程頌問道“你將來想要做什麼？”。
程頌呆了。他不知道自己將來想要做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
程奶奶繼續問他“那彆的小朋友現在都在上學。你要不要去呢？”。
程頌搖搖頭，表示拒絕。
程奶奶又問“難道小頌不需要朋友嗎？你難道不想要有一個人陪著你玩。”。
程頌用那清澈透亮的雙眼看著程奶奶，並伸出一隻手指著她說“你陪我玩。我不要彆人，我就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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