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渡不知連續背後的勢力作何光景,單就自己平生所見所聞,並不以為有哪處地方比得上眼前勝境;縱是結合典籍裡的各種描述對古人洞府窮儘想象,也不及目下所見之萬一。
然而比他更振奮卻是唔嘛。
論吃一道這貨確實反應快,一見漫天遍地奇花異草與珍木,瘋狂的模樣與烏小鴉看到靈晶時如出一轍,早一個猛子紮入花海中“吭哧”“吭哧”一頓狂啃,豬拱食兒也似連株帶土將所遇草木囫圇吞進肚子裡。
蟲王也不遑多讓,本就在地裡待慣了的,當下這點厚土如何攔得住,鑽根嚼莖,儘尋那等精髓玉液瘋狂吸食;所過之處,花草樹木眼見著枯萎殆儘,接著被隨即而來的唔嘛儘數收入肚囊之中。
倆貨渾如一對悍匪,不消一炷香便教整座小丘被犁過一遍似的,將滿山丹材禍害得乾乾淨淨連草木渣都不剩。
啃完此坡啃彼坡。
啃完這穀啃那穀。
殊異勝境裡,隻聽寵渡略帶哭腔的無助呐喊與怒吼“那、那是空桑木啊空桑木。觀其模樣少說百年。你個夯貨嚼也不嚼就一口生吞了?……兩百年的玲瓏花?!……”
三百年的血龍芝。
五百年的七緒煆魂草。
七百年紫脈菩提。
九百年玄黃地髓。
甚而有成堆的通靈山參受驚躥起,把粗細不同的雪白根莖如手足般瘋狂交疊,丫丫叉叉的模樣渾似一群光著屁股蛋的孩童四處奔竄。
……
眼睜睜看著各種天材地寶被倆獸吞食殆儘,寵渡險些背過氣去,“二位爺、倆祖宗。積點‘口德’可行?好歹給小爺留些兒啊。”
“唔嘛唔嘛。”唔嘛回看寵渡連聲嘟囔,立身叉腰的模樣潑婦罵街一般,鄙夷的神情分明在說滿坑滿穀的花草,讓我兄弟倆啃兩口又咋了?瞅你那痛心疾首的德行。
“嚶嚶嚶。”蟲王也應了兩聲,不知是讚同還是在勸唔嘛彆顧著鬥嘴了;趁‘兩腳獸’這會兒動不了敞開了吃啊,不然等他緩過來可就沒咱哥兒倆啥事兒了。
“哇呀呀。氣煞我也。”寵渡欲哭無淚十分抓狂,叵奈全身動輒劇痛,再如何聲嘶力竭也自無用。
與其歇斯底裡乾著急,莫如借用異界中現成的豐沛元氣儘快調理自身,不說痊愈如初,隻要恢複到勉強能動的程度,也不至於教那倆貨將藥草完全糟蹋,總能搶些“殘羹剩飯”。
打定主意,寵渡強自鎮定心神閉眼盤坐,一心吐納元氣,配合著夢淵神樹所給予的綠色生機修複千瘡百孔的肉身。
孰料在他入定之後,天上幾輪明日竟先後消失,兩兩之間所間隔的時候有長有短,整個殊勝異界也隨之逐漸暗淡。
卻說造化命盤合並之時,曾蕩起一圈漣漪。雖隻發絲粗細卻遁速賽光,轉瞬億萬萬裡,彈指間突破天地,到了九霄雲外的宇宙星空。
漫說萬妖山地界內眾多老怪人仙,就算修為道行比之精深千倍萬倍者,即諸天仙首佛祖魔尊之流,也未將那圈漣漪察覺絲毫。
其勢不衰,無限擴撒,穿過一片又一片的光明與黑暗,難以估算在亙古的蒼茫中行走了多少時候;隻是每每掠過某些地方,寵渡所在的殊勝異界裡,十二顆太陽便相應地熄滅其一。
及至那輪金邊暗日時,漣漪侵入某處漆黑虛空。
不見辰輝。
不見星海。
無垠的虛無盛裝著無儘的混沌,嗅不到絲毫鮮活的生靈氣息。
——除了一道黑影。
黑影既長又寬且高,飄浮著一動不動,若抵近觀看,縱則貫通目力之極限,橫則不見兩端,反似盲人摸象,不易窺其真容;須得在千萬裡乃至更遠的距離上鳥瞰,方能依稀辨出那是一具人的軀體。
一個巨人。
一名老者。
殘破的舊袍勉強裹身,枯槁的麵容上留下歲月深深淺淺的刻痕,那巨碩的軀乾自帶毀天滅地般的威壓,古樸而滄桑,迸射著一股揮散不去的寂滅之意。
漣漪蕩過,似帶來生機。
“造化命盤的氣息……”老者指頭微顫,良久緩緩睜眼,喉頭滾動間攪起陣陣音浪,宛似雷聲轟鳴,就連整個混沌虛空也隨之震顫不止,“哈哈!……哈哈哈!……嗬哈哈哈哈!……”
悶笑。
大笑。
狂笑。
癲笑。
這笑似被壓抑了無數歲月,一朝爆發極儘癲狂且百味雜陳既有如釋重負的解脫,也有夙願成真的悸動與歡慰,又帶著來日方長的渴望與希冀;然而更多的,則是大有可為的振奮與堅定。
“老東西又醒了?!無緣無故怎就醒了?!”黑暗中有人驚惶尖叫,“快。速速——咳——速速上稟。”
“慌個甚?!也不怕一口唾沫吞不過來被嗆死。”另有人戲謔言道,“當務之急,是即刻催動所有禁製與封印。”
在渺不可知的混沌深處和遙不可及的虛空背後,五顏六色的巨大光暈幾乎同時亮起,沛然莫禦的壓迫驟然降臨,電閃雷鳴間粗碩的雷霆一撥接一撥砸落,轟擊著老者那副磅礴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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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中最細者,也逾百萬丈,威勢與白靈寨、淨妖丹穀兩處天譴之雷相較,堪比皓月煌輝與螢火微光,但在老者身上卻連一絲灼痕也不曾烙下。
“命盤。造化命盤。”老者仍自肆意笑著,“終於再見天日了麼?哈哈哈哈。”
“妙極妙極。前輩總算願意睜眼。”陡然有個聲音忽遠忽近,在飄渺的虛無中幽幽回蕩,霎時將周遭繽紛嘈雜的動靜儘數壓下,“不枉吾輩苦候無儘歲月。”
“承蒙爾等看得起小老兒,竟不惜熔煉一界之力封禁於我。”老者嗬嗬應道,“如此清淨之地難遇難求,若不酣眠一場自是辜負了爾等美意。”
“我等有言在先,隻要說出命盤可能的去處,即赦汝自由。”那聲音透出濃烈的蠱惑意味,“彼時天高海闊任爾暢遊好不快哉,何苦死硬若斯在此受罪?”
“爾等謀略手段屬實超凡;若非如此,小老兒斷不至於被困此界。”老者嗤笑陣陣,“卻也僅止於此了。宵小之輩終究不足為信。”
笑未畢,一道紫色雷霆猛而降落,乍閃即逝的瞬間占據了半個虛空。老者“哎喲”一聲咂了咂嘴,“這還差強人意,至少能教小老兒癢那麼一下。”
“既如此,前輩何不起來活絡活絡?”
“是該起嘍。”老者深吸一氣噴將出來,頓時震動虛空卷起股股塵暴,——上不見頭下不見尾、左不見邊右不著際,將再次劈落的無數電刀攪得粉碎。
許是雷霆之威無可奈何,禁製與封印不再發難。暗裡不知多少雙眸子靜望著那具龐大的身子坐起來,站直了,伸著懶腰,打個嗬欠。
每動一下,體內便響起“哢哢哢”的磨骨聲,老者不由自我解嘲,“這把老骨頭喲。”
也不見其手上有任何掐訣結印的動作,磅礴無匹的軀體迅速坍縮,連帶著披掛在身的那件殘袍也隨之收緊。
說時遲那時快,先前頂天立地的巨人此刻已是尋常,原本枯槁的麵容也飽滿紅潤起來,一襲寬鬆的灰色舊袍,臉上笑眯眯的,完全一副憨態可鞠的農家小老頭兒模樣。
“真他娘的黑。”老者笑罵道,“爾等無良後生,不知老人家眼神不好麼?速速弄些兒光來。”
“前輩玩笑了。”那說話之人似也忍俊不禁,“開天辟地之事,於前輩而言不過是探囊取物般的小打小鬨。吾等豈敢在此賣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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