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看向自己的老師,這句話是感慨,更多的是羨慕,真心實意的羨慕。
偏我來時不逢春,偏我去時春滿園。
約莫說的就是這種遺憾,柳閣老和蘇國公這一代人共同的遺憾。
薛道陷入沉思,末了問道:"所以老師便是因此要上折子為蘇國公陳情?恕學生直言此舉,不僅不能打動陛下,老師甚至會因此受到牽連。"
這不是柳閣老一個人的事,柳家雖然沒有高官,但也在朝中。
薛道是皇帝黨,但卻是半路出家。
柳閣老此舉,明顯和原先就依附陛下,受到過蘇國公打壓之人的利益相違背。
道理歸道理,但也要考慮到現實。
柳閣老當然也清楚這點。
“他有今日結局我不奇怪,陛下生地晚,對昔年的情形感受不深,可我是看著他一路走過來的,儘管到現在,我還是不認可他的為官之道,但我敬佩他,也感激他。”柳閣老一字一句,皆是推心置腹。
“一朝天子一朝臣,罪大惡極是事實,救社稷於水火也是事實,大魏積貧積弱不是因為蘇寒柏而起,卻以他而終。有的道理可以直接講出來,有的卻不能,但起碼我不能去踩他,若將所有過錯都歸於他,子詹,這對他不公平。”
元德帝登基時還不滿二十,算是少年天子,到今年也才二十九。
所以,哪怕他再聖明,也不能苛求他對十五年前,二十年前,乃至四十年前,對那時候的事感同身受。
元德帝登基的這十年,不過是蘇寒柏為官四十年的四分之一。
皇帝看到的是先帝留下來的千瘡百孔的江山,卻不知道,即便是這千瘡百孔的江山,也已經有人縫補了三十年了。
可蘇寒柏還是罪人,不夠忠,不夠孝。
世家忌憚他,因為他的改革,減少了屬於他們的官場位置。
清流痛斥他,因為他是世家的掌權人,是他保全了世家的地位和利益。
可惜元德帝生地晚,可惜偏我來時不逢春、
還可惜,這世上不是所有道理都能講出來但此番為蘇家求情,倒是可以看出,經曆過那些事的人,還是有眼睛的。
他瞧著遠處簌簌落著的火紅楓葉,好像又回到了四十年前。
科考之前,正遇上世家慫恿先帝,巧立名目,搜刮百姓,他們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商量著要借著科考,搞出動靜勸誡陛下。
他那個世家偏支的好友蘇寒柏,後來的死對頭,卻潑他冷水,說人心難測,機會就那麼多,真到了科舉場上,未必有人敢這麼做。說那些人,彆有企圖,不是真想救百姓於水火,畢竟,少一個競爭者,對他們而言,便多一分中舉的機會。
蘇寒柏還說,即便真敢做的人,他們的文章,也未必能掀起多大風浪。
那時候柳閣老就是個愣頭青,第一反應就是懷疑蘇寒柏的世家子身份,第二便是覺得他狂妄。
為何旁人的文章都不行,偏他的行呢。
直到後來,聽到那些人的密謀,柳閣老才真信了。
想要賠罪,奈何交完稅,還倒欠官府的銀錢,隻能去山上挖了兩棵楓樹,一人一棵,栽於庭院。
是為賠罪,也是希望兩人皆能高中,以後做一個為民請命的朝臣。
誰能料到,蘇寒柏勸住了他,卻沒有勸住自己。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能做到那一步的,隻有蘇寒柏。
他們空有高談闊論,但瞧不清朝局,隻知道硬闖送人頭。
而蘇寒柏,從那篇文章開始,便利用了世家和皇權之間的矛盾,叫明宗皇帝乍一看,便覺得有利於自己,才有機會邁出第一步。
後來二人反目,他痛斥他初心不在,同流合汙,現在想來,就隻剩下可笑了。
蘇寒柏沒有變,從來都沒有變,是他那時,已經趕不上他的腳步了,叫他一個人獨身走完了這條路。
到了這一步,蘇寒柏的功過是非隻能交給時間。
他們都已成七旬老翁,但楓樹還在,最後一回,他不能叫蘇寒柏一個人上路了。
薛道想著幸好現在是在私邸,否則這些話,皆是大不敬。
更叫他最驚訝的還不是這個,畢竟,柳閣老當年也是先帝麵前難得敢於直言的朝臣。
而是他對蘇國公的看法,徹徹底底的顛覆。
要知道,先帝那幾年看重柳閣老的原因,除了此人有才,更多的,便知曉得柳閣老雖說話難聽,但卻忠心,就是放在朝中盯著蘇國公這些人的。
從前也沒少彈劾蘇家。
薛道一時有些沉默,他知道,想叫柳閣老將話收回去是不可能了。
“子詹,大魏需要你。”
薛道略略回神,隻見柳閣老眸中帶了絲惆悵,薛道等著他的下一句。
“但是也需要過他。”
現在的大魏需要你,但曾經的大魏,也需要過他。
隻論其罪,好比卸磨殺驢。
一陣風吹過,地上的楓葉打著旋,樹上落下來更多,格外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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