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軍中,關副將自從下了令之後,就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全都投擲過去,才稍稍鬆了口氣。
奇怪的是,謝家軍中也隻是騷亂了一陣,之後就毫無動靜。
北方戰場,冬日的風,吹在將士們的臉上,就像刮骨刀。
守在投石機旁的一個小兵,突然一屁股癱倒在地,抽泣起來。
“那是我哥那是我哥,我們約定好的,誰要戰死了,另一個人要帶他回家的可剛剛,我親手給我哥澆上火油,扔了出去。”小兵也才十多歲,跪伏在地上,啞著聲音絕望哭泣。
而這聲壓抑著的咆哮,仿佛也像時疫一般傳染開來,明明是他們夜襲謝家軍,可謝家軍那邊一片寂靜,而慶王軍中,兒郎們的哭聲,聚集起來,越來越大。
“我為大魏打了十幾年的仗,保家衛國,受過朝廷的嘉獎,馬上就到了歸鄉的年紀,怎麼怎麼就成了叛軍?”一個滿臉血汙,四十多歲的老兵,眸中儘是迷茫。
他是自己這一小支隊伍中,經驗最豐富,最勇武的將士,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時此刻,心裡的某根弦,仿佛徹底斷了,大滴大滴的眼淚,洗滌著臉上的血汙,露出陳年的舊疤。
那是為保家衛國而受的傷疤,此時卻被同胞的血水洗滌著。
“我答應過我娘,要建功立業的”
“。”
“為什麼我要在這裡,為什麼要打這場仗?”
“我媳婦寫信說,朝廷新發下去的稻種,今年豐收了,夠一家人吃了叫我回家團圓。”
不遠處,聞訊趕來的慶王,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定定地看著,嘴唇微微地顫抖,或許是憤怒,又不僅僅是,夾雜著其他的複雜情緒,在他心底蔓延。
那位小兵,他並不認得。
可那個老兵,他記得,十多年前,和西秦人的戰場上,敵方一箭射過來的時候,是他擋在他麵前,他躲過了,但那枚箭矢卻擦著這位老兵的臉過去了。
從此,他的臉上,就印上了一道,長長的傷疤,徹底破了相。
他的臉上,還有許多傷疤,可這一道,是最深的。
雖然在戰場上,護衛主將是職責所在,但因為這道疤,慶王對他的印象最深。
之後,他還親自,給他發了朝廷的恩賞。
慶王看著他現在的模樣,看著那道被血水衝刷的,越來越清晰的傷疤
不知道此時此刻,這位老兵,有沒有後悔,當初擋的那一箭?
寒風刺骨,這位戎馬大半生的將軍王,越來越清醒,也是頭一回,不敢再往前邁一步。
回身的時候,正巧碰上,急匆匆趕過來的關副將。
關副將還沒來得及解釋,慶王就一腳踹了過去。
“王爺。”
慶王心底那複雜的情緒,在看到關副將的那一刹那,仿佛有了出口。
他又一把將人拎起來,沒有年輕時那麼簡單,腰部的疼痛難忍,但對於渾身是傷的慶王而言,他並不在乎。
“為何為何要將我軍將士的屍體,丟出去糟蹋?”慶王咬著牙,怒目圓瞪,似乎下一秒,就要咬斷關副將的脖頸。
關副將一陣猛烈咳嗽“末將末將是為王爺。”
慶王怒極反笑“為了本王?你說將本王手底下將士,用投石機扔,用火油燒是為了本王?”
“王爺,這件事是我做的,天打雷劈也好,下十八層地獄也罷,我一個人來擔。”關副將固執道。
“你擔得起嗎?”慶王眸中似有烈火在燃燒。
“可是王爺,咱們沒有退路了!”
其實是有的,隻要慶王肯投降,然後在元德帝麵前認罪,從此做一隻待宰的羔羊有可能死,有可能幽禁一輩子,他就再也不用考慮這些問題。
顯然,這對慶王來說不可能。
他有勇氣,去跪老六一回,是因為憋著一口氣,等著討回自己東西的那一天。
但現在,不行了。
慶王聽到這句,有刹那的怔愣,拽著關副將衣領的手漸漸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