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小的時候，母親店裡的生意隻要不是那麼忙，就總是抱著他坐在店門口，看著街上的人和車流來來往往。那個時候的母親總是會笑著哼唱柔和的小調，輕輕捏著蘇白的小手逗他開心。
蘇白記憶中的母親林婉是這條商業街上最漂亮的老板娘，也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當母親露出笑容的時候，哪怕沒有精致的妝容，她也是蘇白眼中最好看的存在。
這樣的母親，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蒼老的？
母親的笑容，是什麼時候染上了疲憊？
原本烏黑的長發，為什麼在母親四十多歲的時候就變得花白？
那麼美麗的母親，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黯淡？總是笑著麵對一切的母親，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總會躲在角落裡偷偷抹眼淚？
蘇白坐在母親的床邊，輕輕地握著母親林婉的手，和旁邊看護的阿姨一起忐忑地等待著。
在身邊人期待的眼神中，已經在床上昏睡了很久很久的林婉口中竟然真的發出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聲音，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蘇白屏住呼吸看著母親嘗試睜開眼睛，但下一秒又有些不適地重新閉上眼睛。再加上口中的呢喃和努力動起來的手指，此時此刻的林婉就像是一個長期離開了自己軀殼又突然回來了的人，全身上下有著一萬分的不適。
不過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已經足以讓蘇白感到驚喜，他和看護的阿姨雖然都很激動，但並沒有著急想要母親林婉睜開眼睛立刻恢複過來，因為他們很清楚像林婉這樣長期昏睡的病人能夠恢複意識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甚至能夠想到恢複過程中的艱難。
看護經驗非常豐富的阿姨甚至告訴過蘇白，昏迷了這麼長時間的病人就算清醒過來，也不可能立刻就睜開眼睛開始說話，一切都隻能慢慢來，哪怕病人的狀態每天隻能轉好一點點，也都是值得驚喜慶祝的事情。
想到這裡，蘇白輕輕地按了按母親林婉的掌心，就像母親抱著小時候的他時經常做的那樣。
也就是在這下一秒，蘇白感覺到母親的手指收攏，正嘗試著想要按住他的手指。
明明在噩夢世界裡經曆了那麼多恐怖的事情，明明在最可怕的絕境中也能竭儘可能地保持冷靜，明明已經對很多事情都感到麻木，但這會兒的蘇白卻有些忍不住了。
上一世的時候，蘇白徹底地失去了母親林婉，無論他做什麼都無能為力。所以很久以來，蘇白一直以為這樣的畫麵隻會出現在他的夢中，可是現在他卻能夠真實地感覺到母親的溫度，甚至能夠看到母親再次握住自己的手。
“媽媽，你真的很厲害。”
蘇白沒有見過其他“靈魂”受損的人類，但從之前小五為難的表情中他能夠感覺到那絕對不是什麼簡單的問題，甚至有可能是對普通人類來說足以致命的問題。
可林婉卻在蘇白和小五都沒有找到治療方法的情況下醒了過來，真的太厲害，太令人驚喜了。
蘇白感覺到母親的手指又一次碰了碰他，仿佛是在回應他剛才所說的話。
自那天起，蘇白乾脆和學校請了假，一直都守在母親林婉的身邊。隨著時間的推移，蘇白和看護的阿姨都能夠感覺到林婉在肉眼可見地好轉，不過“靈魂”的損傷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根治的。
“靈魂”受損的林婉每天隻會醒來兩三次，而且每次意識清醒的時間都隻有五六分鐘，之後又會再次陷入昏睡的狀態，這一點也並沒有讓蘇白感到太意外。
蘇白隻是一直守在床邊，每次察覺到母親清醒的時候，就算她依舊睜不開眼睛也說不出什麼話，蘇白也會握著母親的手，聊聊最近發生的事情。
因為不可能向母親提及噩夢世界的事情，也不願意在母親還沒恢複的時候就提起蘇玄那個混蛋，所以隻能聊一些學校裡發生的事情以及虹槐市最近的新聞，偶爾也會聊一聊最近熱播的電視劇。
哪怕每次隻能聊五分鐘，蘇白也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纏著母親嘮叨的時候。那個時候小小的蘇白明明連話都說不清楚，說的內容也有的沒的，但母親總是很耐心地聽著。等小時候的蘇白說累了，把自己說困了，母親就會像往常一樣把蘇白抱起來，一邊哼著溫柔的搖籃曲，一邊輕輕按著他軟乎乎的小手。
在蘇白和看護的照顧下，母親林婉手上的力氣不再像最初那麼虛弱，原本含糊的聲音中也漸漸能聽出一些清晰的詞來，偶爾睜開一會兒眼睛的時候也很疲累，但依舊努力尋找著守在床邊的蘇白的身影。
大概過了一個禮拜之後，母親林婉清醒的時間雖然沒有變久，但是她握住蘇白手的時候，已經能夠看著他用虛弱的聲音緩慢地說出一兩個詞——
“累……”
“……不累？”
聽著母親林婉努力發出的詢問，在噩夢世界掙紮了這麼多年的蘇白有些愣住了。在噩夢遊戲中竭儘一切存活下來的蘇白習慣了每天睜開眼睛隻關心自己是否還活著的生活，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問過自己累不累了。
身邊的人，更是不可能在意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母親會在乎。
“不累。”蘇白握著母親的手，輕笑著搖了搖頭。
他有些忍不住想要哭，但又好像早就忘記了應該如何去流淚。
而且，如果上一世剛剛進入噩夢世界的蘇白就知道隻要自己活下來就能再見到母親的話，無論在噩夢世界裡發生什麼，他都不會感到累。
……
雖然每天母親林婉清醒的時間加在一起也隻有十幾分鐘，大部分的時間還是會因為“靈魂”受損的原因而陷入昏睡，但林婉還是漸漸適應了睜開眼睛看到的光線，也漸漸找回了說話的能力，能夠用視線和詢問來回應蘇白的閒聊。
大概過了半個多月，看著每次醒來都能夠笑著和自己說話的母親，看著精神比出車禍前少了很多很多的母親，蘇白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媽媽，我已經找到了一些蘇玄的下落，我們是不是應該……”
但沒等蘇白問完，躺在床上的林婉就露出了一個困惑的表情，然後反問道——
“蘇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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