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聽喬貞一說,心中疑慮頓時更深。
做為郭家的女公子,郭玉岫沒必要參加科舉吧。
就算她想參加,為何金州地方官府不允許她報名呢?
以郭家在當地的勢力,金州就如同郭家的,在法無禁止的情況下,金州地方官府有必要得罪郭家?
想到此處,楊沅便隨喬貞回了他的簽押房,向他虛心求教。
喬貞好不懊惱,無意中多了句嘴,也不知會惹出什麼禍事來。
喬貞隻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挑他覺得可以說的講了一些。
大宋西軍在靖康之後,較從前已經開始沒落,不過虎死不倒威,漸漸形成三大勢力,分彆是吳家、楊家和郭家。
如今吳家地盤最大,幾乎囊括了利州西路,勢力最強,抵擋在臨洮前麵。
所以,如今等於是吳家同時麵對西麵的大夏和北麵的金國。
楊家和郭家共同控製著利州東路,並肩麵對北方的金人。
郭大帥去世十多年了,他去世時,其子嗣年紀尚輕,資曆、威望不足以統帥所部。
由於西軍所處的環境,所以西軍隻尊崇強者。
如果你無法表現出與你的身份相應的能力,那麼不管你是誰,也休想獲得西軍將士的認可與服從。
如此一來,繼任金州之主的就是郭浩的得力部將溫泫臣了。
郭家子弟仍在軍中,繼續成長打熬資曆,畢竟是舊主後人,頗受關照,並不曾受到打壓。
經過十多年的成長,郭家子弟漸漸羽翼豐滿起來,開始有意於拿回金州之主的位子。
可是這時候,溫將軍似乎不舍得放手了。
同時,對郭家子弟們來說,誰能拿得回來,誰顯然就是郭家今後的家主,所以郭家內部也有爭鬥。
喬貞點到為止,含糊一番,便笑道:“喬某曾任益州(成都)轉運副使,所以對他們的事略有耳聞,不過所知也就這些,嗬嗬……”
雖然喬貞語焉不詳,但楊沅已經能夠想象西南地區的複雜形勢了,也預料到這位郭姑娘參加科考的目的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這是要玩大宋版的“女駙馬?”
可女駙馬考狀元,是為了和心上人結為夫妻,這郭玉岫參加科考目的又是什麼?
如今既已來了,又搭了人家的人情,楊沅也不好甩袖就走。
所以,當晚楊沅便與臨安府一眾同僚舊友歡宴了一回。
待酒筵散時,已是月在當空,夜已深沉。
鹿溪現在有了身孕,不好擾她睡眠,楊沅便信步去了李師師那裡。
李師師見了楊沅便笑道:“前兩日才剛來,怎麼今日又來了?”
楊沅道:“楊某知恩圖報,總不能‘新人上了床,媒人拋過牆’吧。”
李師師便笑啐他一口:“連媒人也要拖上床,二郎真是禽獸。”
楊沅就笑道:“絕世風情李夫人,既然為人作媒,那自身難保也是應有之義,你早該有此準備才對。”
二人說笑了一陣,李師師便道:“看你滿嘴的酒氣,我去給你沏壺新茶來。”
“去吧!”
楊沅在李師師豐臀上拍了一巴掌,便牽著楊省兒的小手,教他蹣跚學步去了。
二人哄著省兒又玩一陣,就讓陳二娘和丫鬟把省兒抱去讓他睡覺,兩人對坐窗前,品茗閒話。
師師笑道:“聽說有位來自川陝的姑娘,要考舉人?”
“你也聽說了?”
“怎沒聽說,這等前所未有的事情,坊間都傳遍了。”
“她雖有心報考,可也未必就能考上,真以為那科考想考就中?不過如果是你……”
楊沅說到這裡忽然有些心動,如果通過郭玉岫撬開這個口子,放開了這個政策,或許可以讓師師去考一下。
師師莞爾一笑:“如果是從前,但能如此我還真想去考個狀元回來。現在麼,去考它作甚?”
是啊,考它作甚?總該有個目的吧?那麼郭玉岫的目的是什麼呢?
見楊沅沉思,師師便道:“怎麼,有心事?”
楊沅搖搖頭,道:“你是不知,因著郭姑娘要考舉人,如今可是惹出好大的風波。”
楊沅就把禮部兩侍郎鬥法,以及臨安大儒們紛紛下場辯學的事情對李師師說了一遍。
李師師道:“儒學在我朝如今有洛學、蜀學、新學三大流派,每個流派又細分為多個門派,其學雜蕪,各融釋儒道為一體,各有所長,也都不成體係。
我看,他們現在爭也爭不出個什麼,待來日哪一學術能更加縝密完善,方有機會一家獨大。”
曆史還真如李師師所言,孝宗皇帝厭憎理學,曾經把它打為偽學,也沒能阻止理學的東山再起。
它在朱熹等理學大儒的不斷完善之下,終是成了氣候,從此一家獨大。
隻有王陽明的心學,後來自成一派,成為理學天下中的一抹新顏色。
心學?
楊沅想到王陽明的心學,忍不住對師師說了起來。
楊沅所知自然淺薄,他說的隻是後人將心學的主要哲學思想總結出來的一些精要關鍵,並沒有充分的論理附上。
但李師師是何等樣人,心學要點隻要被她知道,她自然就能將其細化分解,倒推出種種論理論據。
這就像高校舉行辯論賽,正方反方的辯手其實未必就是認同給他的論點的。
但他被安排成了這一方的辯手,那他也一樣能站在這個論點上講得頭頭是道。
更何況,以李師師的心性和思想,心學的學術本來就很能贏得她的認同。
李師師一聽楊沅所言,頓時驚為天人。
“這是……二郎所思所想?”
“呃……”楊沅總不好說這是未來公認的繼孔子之後第二個聖人的學術。
天下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將來還能不能有這麼個人都還不知道呢。
於是楊沅便含糊道:“我……有時也會胡思亂想一番,隻是公務繁忙,實也沒有時間去把它細化研究。”
李師師聽了,眼睛都濕漉漉的了。
她柔若無骨地偎在楊沅懷裡,昵聲道:“二郎真是了不起,人家對二郎真是心服口服。”
楊沅絞儘腦汁把他能想到的都說了,師師固然是求知若渴,奈何楊沅已然腹中空空。
聽了這句話,正在心虛的楊沅正好把師師抓過來,用另一個了不起彌補她的求知若渴。
師師咿唔之間,很快便也打消了繼續求問的念頭,因為她已經滿了。
……次日,便是臨安“放解試”舉行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