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鄭城的城門大開,楊政幾年都不會擺出來一回的全套大儀仗,今日全都用上了。
前方的導駕士鳴鑼開道,“肅靜”、“回避”的旗牌高高打起。
旌旗招展,棨戟林立,“清遊隊”在四下巡視,後方有駕士執韁繩,牽引車馬緩緩而行。
後方有護駕騎士數十人,甲胄鮮明,佩刀提槍,躍進之際甲葉鏗鏘。
與此同時,楊政派去招呼本部統領以上級官員,叫他們速至節堂迎候欽差的傳令兵,也是飛騎而出。
見到如此陣仗,剛剛換好朝服的楊沅不禁嚇了一跳。
他本以為楊政會派個統製官來迎接他,這就算是給足了麵子了。
沒想到這位太尉居然親自出迎,而且擺出了偌大的陣仗。
兩下裡見了麵,還是老規矩,先客氣地寒喧一番,然後就開始驗明身份。
告身、聖旨、公憑一類的東西都驗證好了,二人再次把臂寒喧一番,然後就攜手登車,一同進城。
說實話,這套作派,以楊政的資曆和他太尉的級彆,當真是把楊沅捧上天去了。
以楊沅對楊政的了解,此人本就是個能屈能伸的豪傑,是極能放得下身段的。
他是從吳家自立門戶,從此成為可以和吳家平起平坐的一方諸侯的,對於吳門來說,等同於叛徒。
但是他哪怕是受封太尉之後,每次見到吳家子弟,依舊執禮甚恭。
看到如今的吳門家主吳璘時,他更是謙卑之極,從無驕矜之態。
能進能退、能厲能忍,這是個人物。
楊沅的確是受寵若驚了,心中卻也開始暗暗警惕。
到了節堂,楊沅又嚇了一跳。
隻見戰將如雲,一片甲胄,在陽光之下熠熠放光。
楊政把著楊沅的手臂,笑吟吟地把時寒等部將一一介紹給楊沅,然後一同進了節堂。
楊政先請楊沅上站,當堂宣讀聖旨,他與眾將領肅立聽旨。
領旨之後,二人又是好一番推讓客套,楊政才上坐了,楊沅側坐。
沾了楊沅的光,今日拜見欽差的眾將領也都有了座位,依次坐下。
隻不過,他們哪怕坐著,也是正襟危坐,神情肅穆。
楊沅看在眼中,不禁暗暗讚歎。
都說楊政老邁,且有思退保嗣之意,惹得部將不滿。
即便如此,節堂之上,依舊如此肅穆,可見此人平素治軍之嚴,果然不愧為一員虎將。
楊政見楊沅若有所思,不禁笑道:“楊大夫,在想什麼?”
楊沅回過神來,欠身道:“太尉喚晚輩一聲子嶽足矣,晚輩可也是從過軍的。
晚輩是在看啊,看這滿堂虎將,楊老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哦?”
楊政霜白的眉毛一挑,他的眉又粗又短,白之後,尤其有肅殺之氣。
“子嶽聽說過我?”
“當然!”
楊沅笑吟吟地道:“太尉宣和末應募,入伍即為弓箭手。
靖康初,因拒夏人,英名初顯。
建炎間,從吳玠將軍擊金人,九戰九捷,累功至武顯郎。
如興元年初,金人趨和尚原,又攻箭筈關,太尉引兵大破之,斬千戶一、酋長二。遷右武大夫……”
楊沅將楊政生平風光大事逐一說了一遍,當真是如數家珍。
嗯……不枉他背誦了一路。
楊政聞言大悅,原本頗顯肅殺的眉毛都透露出了溫柔的喜氣。
“哈哈哈,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可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嘍。
子嶽你文稱文魁,武當大帥,靈壁一戰,殺得賊亮失魂落魄,一蹶不振,這才是文武雙全的大英雄!”
二人商業互吹一番,因為楊沅對楊政一生功績的讚詡,讓楊政心中大悅。
人年紀大了,就喜歡回憶自己一生的輝煌,楊沅可謂搔到了他的癢處。
楊政便親切問道:“子嶽家裡還有什麼人,是哪裡人啊?”
楊沅欠身講了一下自己的情況,最後說道:“晚輩曾聽亡兄說,我家乃河東清源楊氏。”
“哦!河東清源……,什麼?”
楊政突然大驚,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河東清源楊氏?”
楊政身材高大,因為年邁,霜發瘦顏,而骨架奇大,因而更顯凶相。
他這猛一站起,楊沅看著幾乎以為他要撲上來動手似的,急忙也站了起來,暗自蓄力。
楊沅心中隻想,難道我家和他祖上有過仇怨?
卻見楊政驚喜道:“不知清源楊氏始祖,是哪一位?”
楊沅立即肅立,拱起雙手,恭敬地道:“我河東清源,楊氏始祖,是為楊公諱浩字定蘆。”
楊浩楊定蘆。
楊政想了一想,驚喜道:“果然是了,果然是了,難怪老夫一見你,便有親切之感,你我兩家,本是同祖同宗啊。”
“啊?”
楊沅有點發愣,也“妹”聽我哥提過啊。
我家不是世居山西的麼?
楊政不是原州臨涇人麼,啥時候我家老祖宗又跑甘肅去了?
楊政馬上就跟楊沅敘起了家譜,虧得楊沅知道大哥重視香火和傳承。
做為一個現代人,雖然他原本不大在乎這一塊,但是因為大哥的緣故,他該上祭上香的時候,一樣禮數不缺。
對楊門列祖列宗不說全記得下來的吧,起碼上三代和始祖,他是記得住的。
二人這一敘家譜,楊政激動地道:“沒錯了,老夫記得家譜中有載,曾有一支遷去河東清源,那一支的族人,正是姓楊名浩。”
“我算算啊……”
楊政掐著手指,一陣念念有辭,突然雙目一張,問道:“子嶽,你是河東清源楊氏第幾代?”
楊沅道:“晚輩是清源楊氏第九代孫。”
楊政激動地道:“令祖楊浩再上溯三代,與我這一門同出一位始祖。這輩份算下來,你是楊浩第九孫代,我是……,哎呀,論輩份,你是我的親兄弟呀。”
“啊?”
楊沅有點懵,我這……這麼突然的嗎?
楊政激動地一把抱住了楊沅,老淚縱橫:“兄弟,我的親兄弟啊!
金狗南侵,北地相繼失陷,故地相繼失陷,族人慘遭殺戮。
臨涇楊氏,隻有我一人從軍入伍,得以逃生。
我本以為,楊氏一族隻有我這一支了,原來清源這一房,也有子嗣流傳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