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驛館中的燈火漸漸熄滅,劉綽躺在床上,卻陷入了一個深沉的夢境。在夢中,她回到了去年那個寒冷的冬天,城外劉家的粥棚前滿是排隊等待施粥的災民。
夢境中的天空陰沉而壓抑,烏雲密布,仿佛隨時都會有暴風雪降臨。轉瞬間,她卻站在一片荒涼的田野上,四周是一片死寂,沒有一絲生機。災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他們的身體冰冷而僵硬。
劉綽的心中充滿了痛苦和無力,她想要呼救,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無法傳出。她想要跑過去幫助他們,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如同被凍在了地上,無法移動分毫。
接著,她又來到了石橋村,那個她曾經路過並住了一宿的小村莊。村子裡的房屋破敗不堪,門扉緊閉,沒有任何人聲。她走進一戶人家,隻見屋內空無一人,隻有冰冷的灶台和散落在地上的破舊衣物。
她走出屋子,四處尋找,卻隻看到一片荒涼和死寂。村子裡的井水乾涸,樹木枯萎,連一聲鳥鳴都聽不到。她感到一種深深的恐懼和悲傷,仿佛整個世界都已經死去。
“不要啊!”劉綽驚醒過來,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心跳如鼓。
李德裕正在外間打棋譜,聽到劉綽的喊聲,忙快步走進裡間。
“綽綽,可是做噩夢了?”
“二郎···”劉綽聲音裡帶著藏不住的委屈。
李德裕見她眼圈紅紅,忙扶住她,關切地問“綽綽,你怎麼了?”
想起所見種種,劉綽的心,如同被千鈞重擔壓住,沉甸甸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恨自己的無力,無法為關中百姓伸張正義,將那些作惡之人繩之以法。
終於,情緒的堤壩在這一刻崩塌,她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簌簌而下。她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悲痛,撲倒在李德裕的懷裡,放聲大哭。
“我真沒用,什麼都做不了!沒有人在乎他們,死了那麼多人,可是沒有人在乎····”
李德裕輕輕攬住她的肩膀,任由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他的聲音柔和而堅定,如同冬日裡的一縷暖陽“綽綽,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你的努力,你的堅持,我都看在眼裡。”
“可是……”劉綽哽咽著,她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這不止是天災,更多是人禍。死了這麼多人,總該有人為這件事負責啊,可我……我卻什麼也做不了。如果連眼前的人都保護不好,何談收複失地故土?”
李德裕心疼地抱住劉綽,“綽綽,這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本就是一本爛賬、糊塗賬,如今朝廷不過剛剛恢複過來,征討藩鎮已是疲於應對,根本無暇顧及關外。如今,你已經給百姓們找到了糧食。這個冬天他們能平安渡過了。你分明已經做了最重要的事情,哪裡無用了?”
後麵的話,他沒說出口。多年戰亂,朝廷由上而下,見的最多的就是死人。想讓他們為關中災民的死活有所動容,怕是不易。
“一想到因為封城死了那麼多人,我就恨不得將他們抽筋扒皮。可我···”
李德裕明白她的意思,她隻是冰務司員外郎,位卑職低,無權懲處冰務之外的事宜。便是心中再不忿,也隻能忍著看著。
感受著懷中人單薄的身子,李德裕暗暗下定決心,若將來從政為官,一定還給她一個比現在要乾淨些的世道。他不僅要做官,還要做到宰相之位。如此,才能一展拳腳,實現心中所願。
“好了,好了,待回到長安,你將查到的所有證物文書都交給杜相。一人之力終究有限。朝廷人才濟濟,總有人能想出辦法來的。你若這般把什麼都攬到自己肩頭,豈不是要累死?”
劉綽心情好了許多,將抱著李德裕腰身的手臂再緊了緊,哭得聲音卻更大了。
這就是在撒嬌了。
李德裕笑起來,逗劉綽道“莫哭了,眼睛腫了該不好看了。”
劉綽止住哭聲,抬頭說道“我才不管好不好看呢。”
李德裕用手擦掉她臉頰上的淚痕,柔聲道“不管怎樣,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
兩人相視而笑,仿佛忘卻了外界的一切紛擾。
綠柳和菡萏在門外瞧了瞧,麵帶笑意地回了自己房間。
“咱們娘子這些天要操心的事情那麼多,身邊卻連個可商量的人都沒有。要說無用,我才是最無用的。”說著自己無用,綠柳卻高高興興地將桌上的茶一飲而儘,“如今二郎君來了,真好!娘子這一覺睡了有幾個時辰?總算能好好歇一歇了!”
菡萏臉蛋紅紅的,眼圈也紅紅的,“咱們娘子才十六歲,能從那些蠻橫的豪族手中把糧食奪回來分給百姓,還能護百姓們周全,多了不起啊!要是我,嚇都嚇死了。哪敢跟那幫男人對簿公堂啊!說起來,娘子比咱們還小呢。咱們娘子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有本事的女娘了。原本我還擔心,二郎君知道了娘子在關中做的事,會怨她給趙郡李氏得罪人添麻煩。想不到,二郎君不但不怨娘子,還如此通情達理,明白咱們娘子。我是真為娘子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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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兩個姑娘舉起茶杯,互敬一杯。
綠柳讚同道“是啊,因為不放心娘子,二郎君連張將軍的宴請都推辭了呢!時時處處都能與咱們娘子站在一處,這樣的郎君才與咱們娘子相配!”
“聽說,張將軍府上擠滿了想要見二郎君的貴眷小娘子。這是要施美人計啊!得知二郎君沒去赴宴,有幾個不開眼的人家就將美人送來了驛館,結果都讓誠管事原封不動給送了回去。就是要讓他們都瞧瞧,咱們娘子在郎君心裡的分量!”
兩個女孩兒又笑著舉杯一碰。
數日後,鳳翔城中爆發了一場嚴重的疫病,一時間人心惶惶。
街巷空寂,昔日繁華的市井變得冷清異常。家家戶戶緊閉門戶,門前懸掛著各色驅邪的香包,空氣中彌漫著草藥與香灰的氣味,試圖驅散那無形的疫氣。
城中的醫館門前,病患絡繹不絕,他們或掩麵咳嗽,或麵色蒼白,眼神中滿是對生命的渴望與對死亡的恐懼。醫者們忙得焦頭爛額,卻也對這突如其來的疫病感到束手無策。
張敬則與張年緊急召集府中醫師,商討對策,同時四處求購能夠預防疫病的藥物和護身符。他們知道,一旦疫病出了鳳翔府,在整個關中蔓延開來,後果將不堪設想。
眼見疫情根本壓製不住,李岩府上也坐不住了。
“怎麼回事?怎麼就傳到城中來了?”
“說是從城南發起來的···”大管事結巴回道。
“傳令下去,將這幾日去過城南的全都關押起來。另外,府中奴婢凡有燒起來的,全都轟出去。將他們用過的衣物器具也全都燒了,一絲也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