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叔啊!”他看向自己的弟弟“我死之後,汝要儘快入京!”
“我擔心啊……我擔心司馬公的強脾氣!”
“熙寧、元豐的時候,朝堂上的大臣們用人,先分辨新黨還是舊黨……”
“司馬公執政後,萬一也和元豐時代一樣,那就是天下的災禍!”
“牛李黨爭的教訓,還不夠嗎?!”
程頤流著眼淚,說道“兄長當將息身體,待康複後再去洛陽輔佐司馬公,成就事業!”
程顥苦笑一聲“老夫的身體,老夫是知道的……”
“這一場,恐怕是沒這麼容易好!”
“哪怕上蒼庇佑,讓我安然度過此劫,恐怕餘生也再難講學了……”
他扭頭看向在房子裡沉默不語的流淚的老父親程響,說道“兒子不孝,讓大人受累了!”
程響忍著悲痛,安慰著自己的兒子“吾兒定可吉人天相!”
程顥笑了一聲,道“兒這一生,以明道為宗旨!”
“生老病死,天道萬物自然之禮!”
“人得病,就會死,死後不過是一堆骨肉罷了!”
“真正能長存於世的,隻有文章,隻有經義,隻有聖人的道理!”
“所謂吉人天相,不過是庸人自我安慰罷了!”
眾人聽著,都是沉默不語。
這個時候,外麵傳來了馬蹄聲,然後是喧嘩聲。
緊接著,書院裡的人,都開始尖叫。
“天使來矣!”有人歡呼著。
程響看向程頤,對其吩咐“正叔去看看,到底何事?”
程頤躬身一禮,走出門去,沒一會兒他就狂喜著回來了。
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青衣軍士。
這軍士手中高舉著一塊金牌。
那是天子的信物!
程家人紛紛躬身禮敬,敬天子的威嚴。
這軍士看著房中情景,直接看向臥病在床,已經虛弱的程顥,拱手問道“敢問,可是程公諱顥先生?”
程顥點點頭“臣顥臥疾在榻,不能行禮,還請天使見諒!”
軍士立刻說道“不敢!”
“我乃通見司急腳馬遞軍士,乃奉官家聖旨,來給程公送藥!”
說著他就將他背上背著的藥箱小心翼翼的取下來,放到程顥的床前。
皇家藥箱上的標記,清晰可見。
“此乃官家特地命禦藥院揀選的禦藥,種類不一,但皆為上品!”
“天恩浩蕩……”程顥以為是司馬光特彆請旨,和兩宮求來的禦藥,於是麵朝汴京方向勉力的拱手。
“先生不可多禮!”這軍士說道。
他是洛陽人,在洛陽土生土長長大的急腳馬遞。
對程顥自然是無比敬重的。
他小心翼翼的又從肩膀上解下一個被臘封的信筒。
然後高高舉在手中。
“官家親筆手詔!”
所有人都驚訝起來。
“官家親筆手詔?”程頤不可思議的問道。
就是程顥也激動起來。
甚至努力的想要掙紮著起身。
那軍士見了,連忙又道“官家口諭承議郎顥,先皇儒臣,天下名士,今臥疾在身,可免一切禮儀!”
程顥在病床上,看著這一切,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汴京官家才八歲啊!
他才八歲啊!
還有……
自古少主,哪來的什麼權力,調動通見司,使用國家力量,傳遞詔書?
心中想著這些,那個軍士就已經將天子手詔,恭敬的放到了程顥麵前。
程顥勉力的看向手詔。
那是一張元書紙,紙上楷書端正,字跡清晰。
而其上,隻有一句詩。
來自詩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程顥看著這句詩,他瞬間就知道了意思。
聖人曰詩三百,思無邪!
詩經的每一句詩,都有其隱喻和暗指。
而這一句在現在的這個情況下,是可以被直接理解為朕在汴京眺望著在洛陽的先生,期待您早日入京!
程顥看著字跡,特彆是字體。
他知道的,他認得的,這是小孩子的筆跡。
小孩子力氣小,寫的字再端正,也能被人一眼認出來。
所以……
真是官家禦筆親書?!
所以……傳說是真的?
官家尊師重道,竟至於斯了嗎?
程顥看著,就勉力的掙紮著,在家人攙扶下,從病榻上強行起來,麵朝汴京方向拜道“臣顥,謹遵旨意!”
哪怕是為了官家的這一句,他死也要死到汴京去!
程顥永遠不會知道。
他其實隻是一個工具人!
一塊廣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