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持芴而拜“老臣……老臣……有愧陛下托付……”
李雍案,現在遇到了空前的阻力。
都堂、兩宮,都不想讓他繼續查下去了。
在同時,這個案子的原告李雍在昨天撤訴了。
是的,這個之前還在死磕的商賈,忽然就撤訴了。
他甚至揚言,自己是‘誣告’段繼隆。
他言下之意就是他寧肯被刺配,也不願繼續告狀。
黑!
太黑了!
這讓傅堯俞心裡麵,堵得慌。
再看到帷幕裡,那個小官家的聲音,聽著官家略帶哽咽的委屈聲音。
傅堯俞就堵的更厲害了。
他有種褻瀆了某個神聖的東西的感覺。
於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成年人的世界,是如此的殘酷!
而偏生,他今天入宮來,是帶著使命的。
都堂宰執們,還有兩宮,都給了他使命。
所有人都希望,他傅堯俞在君前,把這個案子圓回來。
讓天子相信,現在大家一起編的那個謊言。
這就讓傅堯俞更難受了。
他這個人,本來就剛正不阿,這輩子都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可偏生,形勢逼著他,不得不來做這個事情。
原因很簡單——天子聰俊、仁厚、篤聖人之教,仁恕之道,赤子之心,發乎於天性。
若是因為這個案子,而讓聖心蒙塵、黑化。
那大家就都彆過了。
所以,傅堯俞今天入宮,其實是被人道德綁架,綁著來的。
在來之前,他其實已經洗腦了很久了。
可到了君前,聽到官家哽咽的那一聲。
傅堯俞頓時破防了。
他匍匐在地,深感自己罪孽深重!
原先想好的說辭,現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便隻聽著帷幕裡的官家,輕輕的抽了一下鼻子“中司,不必多言。”
“朕知道的!”
“國事為重,社稷安定為上。”
“中司也不必安慰朕……道理,朕是懂的……”
趙煦一邊說,一邊哽咽著,扮演著一個雖然傷心,但願意為了天下社稷,而委屈求全的少年天子形象。
這是趙煦這兩天思慮良久後,做出來的選擇。
裝天真,本來是他的選項。
可問題在於‘聖質淳樸’這個人設一旦立起來,就可能有諸多後遺症。
而且,也不符合趙煦一直以來,給他自己定下的人設。
一個聰明、仁厚、孝順,可以舉一反三,同時對國政有著超人學習能力的少年皇帝。
在現代的留學經曆告訴趙煦。
這個世界,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好人,肯定會被人拿著槍指著。
一個好皇帝,更是肯定會被大臣當傻子耍。
現在遼國的那個老皇帝就是典型案例。
耶律洪基這輩子,被多少人坑過?
連兒子和皇後,也被人害死了!
可有人同情過他嗎?
沒有!
相反,大多數人,想的是——皇帝這麼好騙,不騙就虧了!
這才是遼國現在的問題根源!
所以,趙煦選擇了直接攤牌——你們做的事情,朕其實明明白白。
但朕願意為了天下社稷,委屈自己!
傅堯俞聽著趙煦的話,內心的愧疚,更加濃厚,趴在地上,再拜頓首“老臣死罪!死罪!”
“不乾愛卿的事……”趙煦再次吸了一下鼻子,真誠的說道“朕知道的,卿儘力了!”
“至少查明了真相!”
“開封府推官胡及,斷不可留!”趙煦冷冽的說道。
傅堯俞咽了咽口水,抬起頭來“陛下!”
趙煦籲出一口氣,對傅堯俞道“中司,朕知道的……”
“胡及在這個案子裡,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此人陰壞叵測,構陷大臣,脅迫同僚……”
李雍一案,胡及扮演的角色,是很清楚的。
他不要錢——段繼隆給他的錢,他大半都拿去打點大理寺和開封府的官員了。
他看上去好像也不追求名——假若不是案子被捅到了趙煦手裡,而趙煦又特彆關心開封府。
那麼等到這個案子徹底發酵後,蔡京成為朝野攻訐的對象,胡及必然跟著蔡京一起被趕出汴京,打成罪官。
於是,問題來了。
一個官員,既不要錢也不要名,甚至可能還會被貶。
那他圖什麼?
他總不會是個受虐狂吧?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他在交投名狀!
他在拿著蔡京給他想要投效的人表忠。
他在為未來籌謀!
這趙煦能饒得了他?
旁的不說,就一個事情——朕親領開封府,汝卻還在想著,投靠彆人?
難道朕不值得汝效忠?
還是說,在汝心中,朕這個天子,乃早夭之人,非長久之君?
所以,汝才會舍近求遠,去抱其他人的大腿?
這可踩到了趙煦的雷點上!
你可以眼瞎,也可以無能。
但你不能既眼瞎又無能,分不清大小王!
傅堯俞心中大驚,拜道“陛下都知道了?”
趙煦歎道“朕,雖然年幼,但也看過史書,更受皇考日夜熏陶、教導……”
“朕不是不懂,那些鬼蜮伎倆,那些見不得人的陰邪勾當!”
“朕隻是……相信聖人之教而已!”
“孔子教朕以仁恕親親之道,孟子教朕以愛民、親民之事……”
“明道先生,臨終遺表,贈朕《識仁》一書,授朕以誠、敬存仁之道……”
“朕又讀橫渠之書,觀盱江之文章……”
趙煦說著,就掉下眼淚來。
朕受傷了,在地上起不來了。
你們須得想辦法,哄哄朕才行!
趙煦說著,視線就開始飄向了在這個靜室另一端,屏風後麵坐著的起居郎範百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