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正是這個丈母娘當年說服了他的老泰山,在大晏去世後做主將小晏嫁給他——當時,天下人都已經知道,他馮京馮當世在中狀元前就已經有妻子的事情。
各種各樣的傳言都有甚至有人造謠,他馮京為了攀附富家,逼殺原配。
直接將他在輿論場上,變成了類似吳起一樣的負麵人物。
若果然如此,那他馮京一旦坐實了這個名聲。
那麼他一輩子也翻不了身!
正是老丈母娘再次下嫁愛女的舉動,為他洗刷了冤屈——富家都肯再嫁女,這就至少證明了他馮京原配確實如他自己所說,在其入京赴考前就已經病逝,而非在他中狀元後去世。
不然,富家怎麼可能再嫁女兒?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馮京最尊重的人就是他的丈母娘。
馮京正要開口說話,就聽著小官家繼續道“太母勿憂,孫臣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解決太母的難題。”
“哦?”
“以孫臣之見,不如這樣……”
“下特旨,命周國夫人子孫,以步攆相送,並賜華蓋,命沿途州縣用國禮迎太夫人入京,考慮到如今天熱,恐太夫人受不得暑熱,還可命洛陽方麵,選善醫者相隨,一日三查太夫人的脈象……”
“如此一路謹慎,小心侍奉,周國太夫人入京之路,當可順遂!”
“如此,既可令秦國、魯國太夫人,能與故友相見,也可彰顯國朝厚遇元老遺孀之製。”
步攆,自漢唐以來,就是王公貴族出行的乘用之物。
但大宋立國後,因為士大夫們摒棄以人為畜的惡習。
所以,宰執上朝,都是自己騎馬的。
除非天子賜肩輿,不然,大臣們是不會讓人抬他們的。
此外,一般在京城,抬著這些賜肩輿的大臣去宮裡麵的,都是他們的子孫、族人。
像是文彥博,給他的待遇之中,就有‘
太師入朝,以宰執起肩輿,至下馬處,令子弟一人扶腋……’的規定。
宰執起肩輿,這是尊老敬老,對宰執們來說是榮譽。
子弟扶腋,則是孝道。
宰執元老們如此,其妻妾也是如此。
雖是女眷,出入要避嫌,不能騎馬,但她們乘坐的也都是馬車、牛車。
像漢唐時代步攆這樣靠人力來抬的器具,如今已經需要特旨才準使用。
馮京聽著,老眼一熱,當即俯首而拜。
太皇太後本也隻是想要完成老母親的心願,見此也道“官家所言甚是,就依官家的旨意來辦吧。”
趙煦輕笑著“太母聖明。”
“正好,皇考在日,常與孫臣言國朝老臣,以韓忠獻公最忠,富文忠公次之……”
“奈何孫臣福薄,未能得見兩位元老之麵。”
“今既逢太母聖節,有幸見一見富文忠公子孫也是好的。”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周國夫人晏氏奉太皇太後旨意入京,太皇太後旋即在慶壽宮中相見,相談甚歡。
於是,太皇太後以富弼配享先帝神廟。
而那位周國太夫人,富貴了一生的晏家大小姐,卻就此多病,於第二年病逝於汴京。
隻能說,這就是權力的小小任性!
即使是宰相之女,縱然是宰相的發妻。
在皇權麵前,也不得不低頭,甚至得伏低做小。
……
馮京陛辭後,趙煦跟著兩宮,到了慶壽宮裡坐了一會,陪著說了一會話後,他就回到福寧殿。
開始看書、寫字,然後鍛煉,接著就是處理一些沈括上奏的事情。
現在,趙煦是在暑假的,不用上經筵——根據去年韓絳帶人製定的經筵表。
趙煦每年的春夏經筵,從立春到六月初一,秋冬經筵則從八月初一到冬至。
假期剛好和現代的寒暑假相當。
在假期裡,他這個皇帝不需要上經筵,因此有更多時間做自己的事情。
到了傍晚時分,趙煦用完晚膳,石得一也從皇城司那邊過來,向他請安,順便彙報探事司的事情。
趙煦靜靜的聽完石得一的報告,輕笑起來“有趣,有趣!”
大和尚們,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幾天在到處活動。
然而,在孔方兄麵前,大和尚們的一切手段,都失去了效果。
無論是那些信佛的士大夫勳貴,還是那些過去經常去燒香的宗室命婦們,近來都減少了燒香的頻率。
就算去,也是派仆人去。
所以,大和尚們急的團團轉,以至於病急亂投醫,居然派人去找隱居在浴室寺的願成僧想辦法了。
願成僧,就是那個在熙寧時和智緣僧齊名的流量明僧。
兩位大和尚,都是僧中龍鳳,最是交遊廣闊,能說會道。
而他們的人生軌跡,也出奇的吻合。
智緣曾誆過富弼的兒子富紹庭,願成則誆過王安石的兒子王雱。
智緣跟著王韶開邊,願成則和章惇南下開梅山。
兩個大和尚都靠著為國出力,混到了一件代表僧人最高地位的紫衣。
但如今兩個大和尚已走上不同的人生拐點。
智緣僧如今在熙河風生水起,大有開宗立派的趨勢。
願成卻一直窩在汴京,而且,他受金總持的影響很深,現在已經是密宗的高僧,一直在學習如何給人灌頂。
這從這個大和尚隱居的地點就知道了——浴室寺。
這是位於汴京第三甜水巷裡的一個寺廟。
出了寺院大門,周圍左近全部都是勾欄,一個個半掩門裡,儘是些汙言穢語。
雖然說,出家人四大皆空,所謂佳人美色皆是紅粉骷髏,白骨皮肉。
但甜水巷這種地方,哪怕對佛陀來說,可能也太刺激了一點,太墮落了一些!
這位願成僧,住在這種地方,他的佛法修為,還能精深嗎?
趙煦表示深刻的懷疑,同時這也是願成僧能乾出來的事情——當年,他自告奮勇和章惇去開梅山,然後,在梅山那邊沒管住自己褲腰帶,差點被當地人嘎了——幸好,他是和尚,當地人崇佛,沒有殺他。
“所以,願成答允了?”趙煦問道。
石得一低著頭,回答“臣不知,但,臣聞願成僧似乎寫了一封信去了江寧。”
“江寧?”趙煦皺起眉頭來。
“這個大和尚,不懂事啊!”他輕聲做出了自己的評價。
“難道他的魂魄已經被惡鬼奪走了?”
石得一聽著,頓覺遍體生寒。
“派人快馬追上去,朕要看看他寫的信上的內容!”
“若他真的被惡鬼奪走了魂魄……”
趙煦認真的看了看石得一。
石得一頓時秒懂——魂魄為惡鬼所奪,已非人哉!
不是人的鬼怪,人人皆可誅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