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火藥和施法者!
是幸運,也是不幸,駐屯所內的眾人未能一睹新墾地最負凶名的施法者與最默默無聞的神官之間的較量——或者說是單方麵的痛毆。
當房間裡出現第三個人時,先前存在於溫特斯和卡曼之間的揮霍談笑的氣氛,瞬間便消弭於無形。
卡曼緩步後退,不動聲色地讓出了室內最中央的區域,令眾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溫特斯身上。
而卡曼本人則像每一位稱職的告解神父那樣,以一種有存在感但不搶風頭的儀態揣手侍立。
溫特斯怔了一下,隨即配合地走向衣架,鎮定自若地穿回上衣。
原本屬於杉德爾少校的辦公室,驟然陷入反常的安靜,隻能聽見穿衣服的沙沙聲響。
撞破房門的安格魯撓了撓後腦勺,不知道該轉身走人還是該出聲請示。
他可憐地望向卡曼神父,然而神父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表情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平靜安詳。
安格魯又求助地看向皮埃爾,可是皮埃爾的注意力完全被蒙塔涅保民官胸膛、肩膀上駭人的大片青紫色瘀傷所吸引。
就在有人神遊物外、有人惶惶不安、有人絞儘腦汁思索要如何收場時,又一陣乒乒乓乓的噪音從走廊傳來。
“閣下!撐住啊!”
標誌性的破鑼嗓子刺得人耳膜生疼,叫喊者仿佛唯恐還有人不知道二樓發生了變故。
隻見侯德爾抱著一支口徑恐怖的霰彈短銃,粗暴從擋在門外的其他人中間擠過,火急火燎地衝進辦公室“我來啦!”
與此同時,一旁的皮埃爾默默收起了軍刀。
踏入辦公室的侯德爾,剛想要威風凜凜地喝問一聲“刺客在哪”,忽覺氣氛十分異樣,好像闖入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儀式現場,頓時也僵在原地。
不過,他的冒失舉動倒是讓這起小小的風波有了一個收場的機會。
一絲不苟地扣上最後一枚紐扣的溫特斯,不怒自威地掃了侯德爾一眼。
“那個……”侯德爾咽下一口唾沫,慌張抬手敬了個禮,聲音微弱得像蚊子扇翅膀“閣下,沒事的話,我就退下了……”
溫特斯幅度很小地點了一下頭。
侯德爾如蒙大赦,又飛快地敬了個禮,縮著脖子、彎著腰,灰溜溜地退出房間。
侯德爾這一走,其他人紛紛順勢離開。原本擠得水泄不通的走廊,迅速被淨空。
皮埃爾向保民官敬了個禮,又向卡曼神父輕輕頷首,便也準備跟著其他人離去。
但是威嚴冷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米切爾先生,你留一下。”
落在最後邊的安格魯向皮埃爾投來關切的目光,卻也隻能跟著其他人一並退出辦公室。
房門再次緊閉,辦公室裡隻剩下皮埃爾、卡曼和溫特斯。
皮埃爾小心地轉身瞄向保民官,卻發現後者先前寒霜似的表情冰消雪融,又恢複了往日的灑脫和隨性。
溫特斯一邊發出歎息似的聲音,一邊將全身的重量攤到扶手椅上,如同是一個關節僵硬、行動不便的老人。
當一整套動作最終完成時,他心滿意足地長長呼出一口氣。
旁邊的卡曼目不斜視,得體地候立,仿佛什麼都沒看到。
然而,即使神父的姿態恭敬而順從,溫特斯還是敏感地察覺到某人無形間散發出的鄙視和輕蔑。
他惱火地抗議“這是自然的反應,神父。”
“肉體隻是靈魂的囚籠,疼痛不過是您的幻覺。”卡曼彬彬有禮地回答“閣下。”
順著這個話題探討下去,恐怕又要引發一場“辯論”。
萬幸溫特斯早已學會如何對付卡曼,那就是不在卡曼擅長的領域與他進行無意義的嘴仗。
所以他沒有接卡曼的話茬,而是抬手解開衣服最上邊的兩顆紐扣,昂起下巴指了一下麵前的椅子,隨口問皮埃爾“站著乾什麼?過來坐。”
皮埃爾小心地在保民官對麵坐下,隻把一半的屁股搭在椅子上。看到此情此景的溫特斯挑了下眉梢,但也沒說什麼。
“阿爾忒彌斯教區的霍恩主教與我有約。”見溫特斯和皮埃爾要談正經事,卡曼適時地找了個離開的借口“請允許我先行告退。”
溫特斯略一點頭,思索過後,笑著對卡曼說“請向霍恩主教轉達謝意,告訴他,我非常感激他出麵安撫城內教眾。如若時機恰當,我將親自登門致謝。”
卡曼輕輕皺眉,狐疑地瞟了溫特斯一眼,頗為不情願地頷首“我會傳達到的。”
說罷,卡曼又向皮埃爾略一點頭,轉身離開了房間。
整個過程中,皮埃爾敏銳地感覺到,卡曼神父的視線在自己身上額外停留了那麼一小會。
神父的目光像是正在水甕周身尋找裂縫的燒陶匠,難免令皮埃爾有些不適。
不過,狼鎮司祭與米切爾一家交往甚厚,因此皮埃爾暫時將卡曼神父的檢視解釋為來自故交的關心。
溫特斯目送卡曼出門,然後看向皮埃爾,詼諧地說“來吧,給我一點好消息,這些天我可是聽夠了抱怨。”
皮埃爾回過神來,立刻坐得筆直。
他鄭重地將瓦希卡交給他的包裹放在桌上,利索地解開綁繩,然後緩緩從其中取出了一把鑰匙。
緊接著是第二把、第三把……
最終,共計七把鑰匙被仔細地擺放在溫特斯麵前。
七把鑰匙材質各異、大小不一。有的銀胎金皮,造型精美;有的充其量隻是一根扭曲的鐵條,想要認出它是鑰匙需要相當程度的理解能力。
皮埃爾自豪地說明鑰匙的來曆“長弓灣、浮青港、冰溪穀……您的旌旗所到之處,沃涅郡各鎮望風而降,無不自願獻上‘城市鑰匙’以表歸順。”
下一刻,皮埃爾就看到血狼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碩大、沉重的鐵環。
鐵環之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鑰匙。
“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溫特斯皺著眉,將桌上的七把鑰匙穿在鐵環上“這些所謂的城門鑰匙裡麵,究竟有多少可以真正打開某一扇門。”
“恐怕一把也沒有。”皮埃爾小心掩藏著失落,笑著反問“各鎮的城門連鎖都沒有,又怎麼會用到鑰匙?”
溫特斯發覺到了皮埃爾的笑容中的勉強,突然意識到擺在他麵前的不隻是七把鑰匙,還是皮埃爾勞苦奔波的戰果。
他想像兄長一樣拍拍皮埃爾的肩膀,說幾句鼓勵的話。但是很可惜,他並不擅長那種溫情脈脈的交流方式。
他提起鐵環,大大小小的鑰匙叮當作響,也笑著問“既然用不著鑰匙,那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因為他們聽說,凡是被您攻取的城鎮,隻要乖乖獻上城門鑰匙,就可以免受劫掠和勒索。”皮埃爾指了一下那根粗長的扭曲鐵條“所以,哪怕是連城門都沒有的浮青港,也在我‘到訪’當日為您趕製了一把‘城門鑰匙’。”
“哦?”溫特斯來了興趣,將代表浮青港的扭曲鐵條挑了出來“是這把?”
“是的。”皮埃爾也難忍笑意“交到我手裡的時候,甚至還帶著溫度。”
溫特斯打量著鑰匙凹凸不平的表麵“他們本來也不會被劫掠、勒索。”
“可是他們不相信。”皮埃爾冷靜地回答“他們寧願相信您是‘血狼’,熱衷於索取城門鑰匙以彰顯權威,而他們隻要順從您就可以免受不幸。與其讓他們惴惴不安,為何不順應他們的想象,讓他們暗自竊喜?”
溫特斯隻覺得皮埃爾的想法有趣,卻又不得不認真反問皮埃爾“沒有不當血狼的辦法,但卻有假扮血狼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