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春季已過,夏至時節悄然而至,同宣京相隔千裡之遙的滬州省內,每一處農田都可見百姓們忙碌的身影,正因為芒種時節收耕下種後不久,所以百姓們對於新一年栽種的稻穀格外重視,所以比之尋常時節更為頻繁地下田務農了。
倘隻將視線聚焦於忙農的百姓們身上,那此時的滬州定是充滿希望與盼頭的景象。
然,古今往來所有人心裡都清楚,曆史的舞台總是鮮少聚焦到這群腳踩田泥的百姓們身上,能真正在曆史舞台中留下痕跡者,大多是外裝整潔,高站於時代塔尖,剝削壓榨雙腳泥濘之人的那群權貴精英……
臨近深夜,遠在郊外耕田之外的主城內,一座落於滬州通繞府城東花燈街,名為“金滿樓”的繁華酒樓內,此刻也正上演著與忙農耕種全然不同的繁茂景象……
張燈結彩,裝飾浮華,鎏金溢彩的金滿樓內,高築而起的豔紅舞台上方,數十名身著暴露,肌膚似雪的嬌媚女娘正翩翩起舞,於樓中璀璨奪目的光色照耀下,她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充滿了令人血脈噴張的媚惑之感。
動人樂章下,台下散座,高樓包廂不時傳出的叫好、鼓掌、打賞投擲金銀的雜音成了最為恰當的伴奏,將這滿堂皆是金玉春色的浮華高樓襯如人間仙境般醉人……
在那最高處的紅木觀台上,身著華服,年齡不一的權貴們正彼此觥籌交錯,臉上洋溢著熾烈笑容,隨光閃爍的眸子裡無不釋放著如野獸般貪婪的凶光。
“好一個金滿樓!通繞府有此人間仙境,當真是將通繞二人詮釋殆儘!”
“李兄說得對極了,得見金滿樓之盛況,方一窺我大宣武曜盛世!恨不能天下開儘金滿樓,方可令古今知曉何為盛世之貌也!”
頂樓觀台前,紅木而製的前欄邊沿,一眾身份傲人的貴人們正互相持端酒杯,彼此間說笑暢談,好不樂乎。
不時間,還能見到他們朝下方舞台上的舞姬們露出淫邪目光,口中說些個恥於人知的淫詞濫調……
正當眾人有說有笑地攀談間,與露天觀台相連的雅廂大門被人輕輕推了開來,一身形消瘦,身穿素錦長袍的青年男子手持著一杯斟滿酒的酒杯款款走了進來,滿臉堆笑地朝在座諸人示好道“諸位大人對金滿樓可還算滿意?”
見著來人,此前說笑熱聊的眾人紛紛回過身來打起了招呼。
“喲,賀總管來了。”
“賀總管說的是哪裡話呀,這金滿樓滿堂金玉春色惹人心醉難返,我等哪有不滿意之理呀!”
“是極是極,能來這金滿樓人間仙境走上一遭,真可讓我曲某人難忘呐!”
得到這群貴人們的熱情回應,那端呈著酒杯進來的賀總管亦是笑開了花,很是熱情地回應道“諸位大人滿意就好,小的過來叨擾諸位,那也是奉東家之命,來給諸位敬酒的,望諸位大人能在金滿樓過一個難忘的春夜,倘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可找我賀某人算賬!”
“哎呀,賀總管說的哪裡話,金滿樓浮華至此,我等感念貴東家熱情款待還來不及,又豈會有遷怪招待不周之理?”
“是是是,賀總管,勞您給貴東家帶話,我董某人對貴東家此次的熱情邀約款待感念不已呐!”
“今夜能來這金滿樓走上一遭,真是令在下大開眼界,在下惟有敬上一酒,感念貴東家盛邀之情呐!”
“貴東家肯賞臉邀我等來金滿樓一樂,我等感念不及呐,賀管事可真是太客氣了。”
麵對眾人的善意奉承,賀總管亦是得體地點頭回謝,遂又在眾人的齊聲號召下,將那將要溢出杯中的酒水飲了個乾淨。
把酒杯隨意地往桌上一放後,賀總管十分客氣地朝眾人抱了抱拳,“給東家帶的話已為諸位貴客帶到,那賀某人就不再叨擾諸位作樂了,還望諸位貴人今夜玩得開心!”
說罷,他在眾人歡送下離開了寬敞的雅廂。
隻是,他從雅廂內走出不久,身邊隨從剛一合上廂門,便聽走廊處傳來陣陣急促腳步聲。
“賀……公……不,賀管事,出事了!”
發出急促腳步聲的來人氣喘籲籲地朝賀總管發出彙報之音,後者長眉深蹙起來,拉下臉來瞪了他一眼,壓聲提醒道“慌什麼神?你給我穩當些!”
那來報下人被他瞪得嚇出冷汗來,長吸了口氣,穩下心神道“是……小的知錯了。”
“莫要在這說事擾了貴客們的性質。”賀總管格外冷靜地指了指廊道拐角處,率先走去。
隨從與來報下人見狀,忙緊跟上去。
賀總管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下起皺的衣領,慢吞吞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下人神色拘謹地回話道“回管事的話,是……前陣子那幫子來樓裡鬨事的姑娘家眷們……這會兒……又來了。”
“又來了?”賀總管微微眯眼,臉上泛起冷氣“之前不都給他們賠過銀子了嗎?怎麼又來了?這是把咱們金滿樓當成肥羊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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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也不是……”下人撓了撓臉,有些頭疼地回道“管事莫不是忘了,之前……之前死的那幾個姑娘家眷裡邊,有一個……姓謝的老漢壓根沒收錢,人就硬要找自個閨女……”
賀總管皺眉回憶片刻後,眨眼道“哦……是他啊!我上回不都告訴過你們,趕快將他解決了嗎?”
下人麵露難色道“那姓謝的老漢前陣子回通繞桐鄉縣老家耕種去了,咱們的人……咱們的人沒來得及在通繞對他下手……這不……今兒個他剛從老家回通繞,就立馬找上咱們了……”
“廢物!”
賀總管格外不悅地橫了對方一眼,“現在呢?人你們抓著沒有?”
“就在後院柴房裡呢,小四和大廣正看著他呢。”
“那你跟我廢話個什麼勁?直接把他……”
“不行呀,這老頭子倔地跟茅坑石似得,小四他們剛準備對他動手,他就說他一死他家老婆子就會進京告禦狀,所以……所以咱們也不敢貿然動手,而且,咱們的人也去他通繞府的住處看過了,沒發現他那老伴的下落,估摸著,這死老頭今兒個來找麻煩事早有準備的!”
聽到這話,賀總管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好個不要命的主兒,來,帶我去見見他,我倒要看看這滿腿子臟泥的刁民能有多硬氣!”
“是!”
……
金滿樓後門偏院,閉塞幽暗的柴房前。
渾身被粗繩捆綁束縛住,鼻青臉腫謝姓老漢正曲弓著身子側趴在地上不停地向外口吐血沫,身上那件充滿了灰泥臟汙的破洞布衣格外紮眼,他此刻雖顯的狼狽,但那雙充斥著血絲的猩紅雙眸卻顯露出讓人動容的執拗與倔強。
“你是謝大力?”
身後跟隨著數名下人的賀管事不急不慢地走進院來,神態傲然地斜視著趴在地上曲弓著背的謝老漢。
謝老漢抬頭看了賀管事一眼,咬牙說道“我……我閨女呢?你們……你們把我閨女還來,我……我不要錢……”
賀管事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一般,轉過身看了眼身後低頭哈腰,腦門冒汗的年輕人,語氣不善地質問道“方樂,你不說你找的女娃都是花錢買來的嗎?這又是怎麼回事?”
那名為方樂的年輕男子,有些慌神地眨了眨眼“賀管事……他這……他家的閨女聽小的下邊人說,確實是買來的……依小的看,這謝老頭就是故意想抬價!”
“你放狗屁!”躺在地上,兩鬢發白的謝大力格外激動地乾吼道“我家裡就這麼一個閨女,我怎麼可能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