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微微挑眉“你來和我說這些，就不怕那些捉妖師知道了以後來找你麻煩？”
“我就是個小人物，他們犯不著和我計較。再說了，找就找吧，你是我的恩人，我受你關照良多。”
“哦？除了你吃錯東西我給你開藥那次，我怎麼不知道我還關照了你？”
“就是關照了的！”王春一雙眼睛有些緊張地閃爍著，“我……我都知道的。每次奶奶給你吃食，你都叫上我們，就是想讓我和妹妹們都吃飽。”
甘棠有些愣怔，事兒倒是有這麼幾次，但她隻是舉手之勞，而且也從未對王家的幾個姐妹有過額外關照。
彼時，她隻想著，若是她們想要反抗，她的幫助才有意義，可她們總是那副任人差遣的樣子，因而她也不好多做什麼。
與王春的惦念一做對比，甘棠反而覺得自己做得太少了。
甘棠多看了幾眼王春，越發覺得順心起來，趁著這個機會，果斷打聽起了消息“過去的事情先不提，有個事我倒是想問問。方才我在你家門口看著，狀況好像不太對勁。近來出了何事？”
聽見她提到這個，王春的雙手再次不自覺地緊緊絞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仿佛是在用這種方式抑製住內心的緊張和不安。
心裡的兩個聲音在打架，王春抬起頭，那雙明亮的眼睛裡閃過複雜的情愫“長歌，對不起……”
“你和我說什麼對不起？”甘棠覺得這個話題起的挺奇怪。
“我知道，我娘和我奶奶都對您還有叔叔、嬸嬸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那是他們做的，和你無關。”甘棠見她仍舊是那副忐忑的模樣，忍不住半開玩笑反問道，“還是說，在你眼裡我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
“不！當然不是。”王春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他們去提親之前，就到處在村裡說，你會給我弟弟當媳婦。當時就有許多人都不信，可那天媒婆直接來了，還引起好些議論。娘和奶奶回來的時候臉色都不太好，我就知道事情沒成，村裡好多人都說，我們家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王春見她微微頷首，似是示意自己繼續談下去，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仿佛怕自己的話語會傷害到對方“沒過幾天，奶奶找的那個媒婆就到處在村子裡宣揚，說你們一家都是妖，還說她已經找了捉妖師來。奶奶當時便斷定，你們一家都會被捉妖師收服，讓大家都惦念著些捉妖的功勞。”
甘棠靜靜聽著，心中不由疑惑，要是真如王春所說的那麼順利，那他們家不應該破敗成這樣，老婆子也不至於頹廢成那般才對。
她想到這裡，也就順道深入問下去了。
王春仔細辨認著她臉上的表情，確認她沒有不悅，緊接著歎了口氣“奶奶心裡，自然是期望所有人都能站在一頭，這樣她還能撈點好處。不過，自那天起，村裡人卻都不再和我家往來了。我爹下地乾活，大家都躲著；我娘有什麼事想找人幫忙，彆人見了她就跑；我奶就更不用提了，她隻要出現，準保附近連個蒼蠅都沒有。”
“因為……我？”
“也不全是。”王春的眼眶不禁紅了，緊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長歌，你救了很多人，叔叔嬸嬸也一直很友好，大家的確會害怕你們是妖，卻也沒有要落井下石的意思。隻要你們離開王村，大多數人不會對你們做什麼不好的事。”
其實王春還有一點沒敢提，捉妖師來的那天電閃雷鳴，村裡人都很擔心他們一家是不是在劫難逃。然而，他們卻在雨過天晴後找到了兩個受傷的捉妖師。
他們既不希望這一家妖慘死，但當他們看到捉妖師都受了重傷時，更加恐慌地反思起他們曾經有沒有得罪過這家妖。趨利避害中，自然而然就離舉報他們這一家的王奶奶疏遠了關係。
同村的情誼可以有，可這種情誼放在生死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對於王春沒提到的這一點，甘棠多少能猜到一些。對於王村大部分村民的心態，她除了表示理解尊重以外並無他解。
若她是平凡之軀，身邊住著猛獸，她也會擔憂。即便這猛獸無傷人之心，可實力的差距下，恐懼會滋生蔓延，相互猜忌後隻會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至少村裡人不是個個都想讓他們一家死無葬身之地，這也算是她這十年苦心經營結下的果吧。
王春再次抬起頭，對著甘棠深深地鞠了一躬“長歌，我的這條命是你救下的，無以為報，我隻求你彆傷人。”
“即便我要傷害的人對你一點也不好？”
“他們給我了吃穿住，讓我能活著。”
甘棠沉默了，她沒有經曆過王春這樣的人生，無法與王春感同身受，卻能隱約感覺到籠罩在她身上的絕望與哀傷。
王村是一個囚籠，讓她根本沒有逃離的機會，她的人生似乎從一開始就書寫清楚出生，照顧弟弟妹妹，乾不完的家務。也許不久的未來，她還要用自己的婚嫁給弟弟換取一些利益，如果嫁得不遠，說不定還總要麵對娘家的壓榨，婆家若是對她不滿很可能也要給她點顏色瞧瞧……
在渾渾噩噩、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的人生裡，王春還能保持像現在這樣的勇敢、善良嗎？
甘棠有些遺憾，卻忽然有了一個念頭，不假思索地問道“你想跟我走嗎？”
王春愣在了原地，這簡單的一句話，在她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她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門，門後是她從未想象過的光明與希望。
但很快，這份巨大的希望瞬間被一股深深的恐懼所淹沒。她害怕，害怕自己不夠優秀，害怕自己會成為智者的累贅，害怕自己無法適應那個全新的世界。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仿佛一隻受驚的小鹿，在森林中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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