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成安公主連生母的麵也不曾識得,此刻也因為乍然意識到自己早已以往生身之母的忌日這個真相,而不由得起了些許愧疚。
胡端妃產下女兒之後便離世了,成安公主自小養在鄧賢妃膝下,每每到了生母的忌日,鄧賢妃都會提前安排好一切祭拜的物件,讓成安公主能懷念生母。
但彼時年紀還小的成安公主並不覺得這是一項多麼有意思的活動,她睜開眼,看得清人的時候,生母早已入土;而當她終於學會喚出第一聲“娘親”,呼喚的從不是那已經深埋黃泉的亡魂。
“......就,照著過往舊例來吧。”成安公主動了動還在隱隱作痛的腳腕——這是遇刺那日,被金鄉郡王推搡時傷到的,“嬤嬤,勞你在此等著她將人帶來,本宮親自過去向母後請示。”
懷念生母是出於孝道,但這裡畢竟不是京城,而隻是出巡路上落腳的一處,再加上皇帝似乎是病了......於此刻提起這事兒,保不齊會招致某些人的不喜。
若能得皇後首肯,才算穩妥。
略跛著一腳,成安公主到了謝珝真處。
此時謝珝真已經將手頭的部分事務給豐寧、壽安兩位公主分發了下去,而皇帝正癱著養病,剛剛服了藥物正在睡覺,因此,她十分清閒。
見了成安公主過來,謝珝真連聲讓宮人扶著她坐下:“才受了傷呢,有什麼事情,叫下人過來說一聲便是,何必自己奔波?”
成安公主被宮人們熱情地迎到鋪了軟墊的椅子上坐下,她根本來不及行禮,聞言便連忙回答道:“是女兒失禮,母後,女兒此來,是為了我母妃,過幾日便是她的忌日,往年女兒府中都要祭奠一二,所以想要懇請母後允許女兒在自己殿中設小香案,焚冥紙冥衣......女兒曉得身在行宮處處不及京城方便,但是......”
“好孩子,母後曉得你的心思。”謝珝真無比溫柔慈祥地說道,她其實比成安公主也沒有大太多歲,坐在一起,更像姐妹。
“從前亦曾聽過太後娘娘說端妃姐姐的事情,出行之前,本宮便已經叫女官們提前準備過了,隻是想著離那日子還有幾天時間,你又要操心兄弟,又是傷到了腳的......唉,本宮實在不忍叫你再勞心費神,這才想著,不到時候如提前一兩天再告訴你。”
成安公主心下有些驚異了。
她的生母胡端妃乃是胡太後的娘家侄女,乃是成國公府的旁枝遠親,隻是先帝末年時,胡太後與娘家鬨翻,後來皇帝登基,成國公府送族女入宮為妃,胡太後也與胡端妃沒多少來往,並不過多偏心照顧這遠房侄女,而是一甩手跑出京城散心去了。
胡端妃後來懷上孩子時,胡太後倒是回到宮中坐鎮,奈何,端妃順利產下女兒,卻因為身體過於孱弱,死在當日。
而在成安公主出生之後,胡太後帶了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皇帝便將她交給了鄧賢妃去撫養,自那之後,胡太後繼續出宮休養,並未對成安公主表現出有彆於其他皇嗣的偏愛。
成安公主與外祖家也並不很親密,反而與英國公府的來往更多些,若是鄧賢妃還活著,她或許並不會走得似如今這般步步艱難。
但同樣的。
若是她放下對養母的愧疚,對弟弟的責任感的話,也可以活得更加自在。
“女兒謝過母後。”成安公主不曉得該如何去形容自己心中此刻是什麼滋味。
對於謝皇後......她並不喜歡,但也很難討厭得起來,若不是謝皇後改革官製,成安公主若想輔佐不成器的弟弟,會比現在要艱難得多。
而作為一個母親,謝皇後也沒有什麼可以指責的地方,無論是對她那雙親生的兒女,還是對昔日住在重華宮裡的諸位皇嗣,她都可以說是仁至義儘了,若不是謝皇後明晃晃地站上了朝堂,那多少也得評上一個“賢後”的美名,可惜如今多數人在私底下更愛談論的是謝皇後的冷血與果決。
但對於曾經也接觸到過謝皇後那不知真假的溫柔一麵的成安公主而言,若是可以,她也不怎麼想與謝皇後站在對立那一麵上,尤其是近些年來,廟堂之上,鄉野之間,那股關於陸微垣恐將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皇儲的的風吹得愈發熱烈。
可惜......
她無法輕易背棄養母的栽培與期望。
真切地謝過謝珝真的好意之後,成安公主心中平靜許多,由宮人小心地攙扶離開了。
“娘娘。”夏至上前,抬手輕輕給謝珝真按揉了兩下右肩——皇帝病倒之後,所有事務都壓在謝珝真身上,雖她身體底子好,且練了半部功法,但源自靈魂的損傷,讓謝珝真的身體無法達到如其他同樣修煉功法的孤女一樣的強度。
“成安殿下那處的棋子今天有動作了,咱們不出手乾預嗎?”夏至問道。
謝珝真搖搖頭:“不必乾預。”
“成安身為陛下的長女,不止入戶部做事,活躍於前朝,更不曾棄了與各家女眷的交際......比起整日癡玩的永泰,閉門讀書的豐寧,三天兩頭便病一場的壽安而言,她看起來的確是最為醉心權勢的那一個。”
謝珝真抬起手來,輕輕地拍了拍夏至放在自己肩上按摩的手:“背後動手的那人,此舉,隻是叫她清楚生母的死亡真相,並期望能借此激起成安的鬥誌,刺痛她的心神,好叫她就此成為行宮裡的不可控因素,將水攪渾而已。”
“可惜,他們不曾真正了解過咱們家的小延真。”
“比起她各有特色的姊妹們,她其實是最為克己複禮的那一個。”
“許是像了她的生母吧,聽聞胡端妃在世時,也是一個持正心的守禮之人,而成安雖也爭權,卻一切都從她自身能力出發,尤其是自從偏離了鄧賢妃生前便為其安排好的軌道,她行事時,便常用陽謀,而非行陰詭計策,雖不常成功,常受挫折,略有躁進,走得艱難,卻也不失磊落。”
謝珝真勾起唇角,朝夏至的方向偏了偏身子,悄聲說著某人的小話:“簡直是最不像她爹的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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