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禍起玄黃_英雄籲天錄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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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禍起玄黃(1 / 2)

又過了幾日,袁承天閒得無聊。這日忽地想起答允采薇姑娘去怡紅樓見她,便興之所至來到這怡紅樓。卻見門庭冷落,昔日車水馬龍已經不見,隻見一眾清兵把守,似乎怡紅樓出了什麼禍事,隻是不得而知,心下疑惑。

袁承天踅進隔壁小巷一個茶館,欲要向店夥計打聽事情由來,不料門外腳步山響,走進一個清兵首腦,看衣著是綠營兵千總,看似官職不大,與駐京九門提督相去甚遠,但是卻也不小,可以統兵千人,已是相當可觀。雖不是世襲軍官,卻是上司直接任命,可見上司長官還是十分看重於他,否則也不會委以千總之職!

他走進茶館,睥視眾人,仿佛自己是君臨天下的帝王,全不把眾人放在眼中,那神情姿態說不出的傲慢。茶老板見狀慌不迭迎出,打千施禮,極儘殷勤之能事,這也是無法可想之事,人在屋簷下怎敢不低頭,生在兵荒馬亂的年頭天下人更要卑微求活,那有的尊嚴與自由。自滿洲人入關以來,便自視甚高,視他族族人為劣等之人,殺人亦不抵命,仿佛律法隻是空設,是以天下有多少民間仁人義士揭竿而起,起兵造反,縱觀有清一朝,漢人起義造反大小不下百起,皆是不平等,枉顧人命而引起,猶以雍、乾年間文字獄為甚,牽連天下無辜文人甚廣,一時間人人噤若寒蟬,不敢發聲,以至天下又歸洪荒時代。

這千總在張茶桌前高踞在坐,旁若無人,喝斥茶館老板還不上茶。他身後幾名清兵更是誌得意滿,耀武揚威,可見平日裡便慣使這威風手段。這時從店外走進一個打擅板唱曲的討飯的老者,攜一少女,年已及笄,雖荊釵布裙,可是容顏姣好,見人便低頭,怕見生人,可是為討生活,也隻有拋頭露麵,彆無他法。士紳人家的兒女儘在閨樓,衣穿用度無愁;可是窮人家的好兒女隻有拋頭露麵,卑微地討生活!袁承天見狀心中長長歎口息,心想古語有雲: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天下莫不如此!

那老者擅板兩下擊,的的響了兩下說道:“小老兒祖籍山東,年來發了蝗災,莊稼顆粒無收,隻有出來遊走四方,以討生活。今日流落京城,又遭官爺驅趕,無可奈何,隻有苦挨,誰教我們是平民百姓,就該受此屠戮?天不愛人,人愛我,一路之上多有好人施舍,否則我父女早已身死他鄉,難留屍骨。”他頓了頓,用渾濁的眼光掃視屋中眾人,又黯然無光落在自己的女孩身上,看著女孩瘦骨伶仃,仿佛弱不禁風,長長歎了口氣,淒然神傷道:“拙荊去逝得老,虧是鄰家王阿婆照料,還好,天可憐見,這女孩無病無災,以至現在,否則可是無法可想。今日小老兒為諸位大爺唱一段袁督師遼東抗蠻夷的曲,唱得好大家賞幾文小錢,不好也賀一賀,小老兒亦是知足了。”他說完掉下幾點渾濁的老淚,這包含多少辛酸和苦難,誰又知道人這一生正謂:生非容易死不甘的無耐境地?

他又環顧眾人,人人均投以憐憫之神態,唯有這千總和他身後幾名隨從清兵均麵露不屑,在他們眼中這老兒的苦難又與他們何乾,所以冷眼旁觀,要聽他唱曲兒。

老者擅板一響,渾濁深沉的聲音響起,隻是他此刻感物觸情,眼中有淚,心中有悲,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略思片刻說道:“袁督師是我大明朝不世出的大英雄,大豪傑,可惜終落了個可悲的下場!話說當年袁督師鎮守遼東,兵駐寧遠,將那不可一世的努爾哈赤打得灰頭土臉,沒了當年的英雄氣慨。當年這後金首領努爾哈赤不可一世,率兵縱橫遼東大地,殘害我大明百姓,諸將皆不能夠阻攔,攖其鋒芒!天可憐見,天有我袁督師,用兵遼東,屢敗賊兵。有一天,努爾哈赤遠看寧遠城上袁督師,見他依舊如往昔,英雄自許,便心生憐憫,心想如若許他投降,這天下便唾手可得,入主中土,可以平分天下,王候將相任其選,隻要歸降。袁督師大義凜然,不為所動,口中說道:我堂堂中華豈無人,便是身受千刀萬剮亦不會降你蠻夷。努爾哈赤怒不可遏,心想我雖不能敗你,何妨用離間計,讓你們君臣互生猜忌,這下終不免遭殺身之禍,隻是可惜這樣不世出的英雄不能為我所用,偏偏心甘情願為朱由檢那小兒聽用,真可讓人婉惜之至!”

此時那清兵千總再也聽不下去,一拍桌子,斥道:“大膽,你敢在此妖言惑眾,辱沒先行皇帝令名,來人將忤逆君上的反賊拿下。”他身後的清兵如狼似虎擁來,抻劍掣刀便要將老者擄去。那女孩何曾見過這陣仗,竟嚇得不知所以,哭出聲來。千總這時才注意到這女孩,不懷好意嘻嘻一笑道:“你哭什麼?與你不相乾,隻拿你爹爹!”女孩垂淚道:“官爺求你放過我爹爹,他一時糊塗,出言無狀,求你網開一麵吧!”這千總撣了撣衣服,道:“好,可是你須隨我回府當差,我府中正差一個使喚的丫頭!”他的手捏了一下女孩的尖尖下巴。女孩嚇得噔噔退後幾步,驚駭地看著他。

千總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老虎,難道還能吃了你不成?”他話音甫落,身旁邊一眾清兵都哈哈大笑不止。女孩立時窘迫地無地自容,害怕這乾惡人,因為在強勢麵前你有得選擇麼?她的怯怯的神情更讓人覺得身世可憐。此時茶館中的客人早已溜得乾乾淨淨,人人害怕惹上無妄之災,偏偏袁承天麵色不變,不為所動。千總心中好奇心想:你小子倒膽大,看眼神還不服氣,難道還想與我抻量抻量不成?”

袁承天見這千總過為己甚,心中有氣,便道:“眼見不平,豈有不管之理?”千總見這袁承天不識時務,便冷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帝京之下皆是我製下,你膽敢出頭,好,今個軍爺便教訓教訓你。”他手動刀出,一道寒光直劈袁承天。這千總平常威風的慣了,任誰也不敢攖其鋒,今日有人頂撞,豈不氣惱,是以要在手下麵前立威。

茶館中老板和店夥見勢不妙,一溜煙躲進後屋,以免殃及池魚。袁承天見他青天白日便抽刀殺人,心想此獠可殺,隻是自己還不便多惹事情,故且不殺,稍為懲戒,讓他知難而退也就是了。所以他並未抽背後軒轅神劍,隻伸出右手二指,見刀來,勢如狂風,避其鋒芒,瞧準時機二指輕彈刀背,隻聽錚然有聲。這千總虎口巨震,險些拋下手中腰刀。他怎麼也未想到這少年竟有如斯功力,不敢小覷,打起十二分小心,要他難看。

袁承天心想:今日救人為要,他事可緩。他向老者和那女孩便個眼色要他們快走,時間長了多惹麻煩。那老者會意,便牽著女孩要走。這千總眼見這老者要走,躍身攔住去路斥聲道:“你們要走,卻是不能。”袁承天一指點來,一襲勁風直擊其眉間魚腰穴——此穴乃是經外奇穴,如果一經淩厲的指風擊中,縱不致命亦是失明之虞。這千總亦是武學之家,豈有不明這淺而易知的武學常識。他見狀隻有後躍躲避,隻是一時慌張,下身不穩,撲跌在地,狼狽之狀儘出。袁承天手腳起處已將那十幾名清兵擊倒在地。他卻不走,要看這千總怎樣行事。

那老者攜女孩走出茶館,千恩萬謝袁承天的搭救之恩。袁承天從懷中取出僅有的十兩銀子給了這老者,囑咐他速出京城,謹言慎行,免惹事端。這老者又謝過通而去。

千總氣惱之極,見這無知少年放走這老者和女孩,氣不打一處來,虎吼一聲又撲了過來,看情形是要拚命。忽然有人斥喝道:“趙得標你還猖狂?”原來這千總名叫趙得標。他聽得有人呼喚,回頭看時怔了怔,正見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走來,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容顏一時不可方物。這趙得標一時想不起是誰,不知所以間,忽聽一名親兵低聲在他耳邊道:“千總,這女孩是和碩親王的女兒——清心格格。”趙得標聽了如中雷擊,忙不跌打千施禮道:“卑職不知格格駕到,多有莽撞失禮之處,望格格大人不記小人過!”

清心格格冷冷道:“起來吧!我路過此間,本意去普寧寺上香,不意聽到此處殺聲喊天,以為有忤逆亂黨,誰知卻是你在此無端生事!”原來普寧寺是為皇家寺院,曆代皇帝將藏傳佛教視為國教,所以每有時間清心格格便去普寧寺拜謁鬆布俊傑上人,亦是藏教武功中傑出的法王。他心有大智慧,為人謙虛,不喜顯露,年紀卻輕,不過弱冠,貌相俊美,實是中人無二,行為規範,言行得體,深受信眾敬養。多有民眾香花供養,以至於寶相莊嚴,得性傳於天下也。此日隻行,清心格格隻為去普寧寺問詢心中苦惱憂愁何以得解,不意聽到茶館中爭殺,便進來一看,卻見袁大哥廁身其間,不覺喜出望外,喝令這千總趙得標,收起猖狂行為,暫且住手。

趙得標自然不敢抗命,隻是心下猶有不甘,又行了禮說道:“格格以小人之見,這少年必是忤逆亂黨,否則何至於和卑職放對,這不是要殺官造反麼?”格格冷笑一聲,心想:你橫加指責,無非想讓我懲罰袁大哥,你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隻是卻是不能。你隻以為我們毫不相乾,卻不知我和袁大哥相識的,這下可讓你白費心機了。趙得標見格格冷笑,以為要治袁承天大罪,心下不由地竊喜,心想今日要你渾小子強出頭?

清心格格道:“趙千總你帶著你的弟兄走吧!此事由我處置!”趙得標聽了怔了怔,還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清心格格見他不走,臉有不悅,說道:“你難道聽不清我所說的話麼?我要你們走!”趙得標見格格生嗔,再不敢逗留,他亦聽聞這位格格性格暴戾,所以帶著清兵匆匆而去。

這時茶老板才從屋裡怯怯走出,他?已知這少女乃是當朝和碩親王舒爾哈齊的女兒清心格格,忙不迭跪拜。清心格格見他們打壞不少器貝,心下不忍令隨行侍衛拿出一百兩銀票交給茶老板。茶老板是個安分守己的本分人,那敢去接。格格道:“你若不收下,我便生氣了。”茶老板卻之不恭,收下了,一時間千恩萬謝。

在路上,袁承天心事重重。清心格格見侍衛隨行說話多有不便,便打發他回府。那侍衛不情不願,但見格格又要生嗔,隻好回轉將軍府。兩個人走得累了,格格提議去馬市買了兩匹健馬,跨鞍上馬,控轡前行,漸行漸快,到了城門,守將見是格格並不盤查,由得二人馳馬出城。一路上行人漸少,兩個人並轡齊騁。格格神情歡悅,英姿爽颯,亦是容華絕代;袁承天眼看前方,心中有事,無暇看這山景。

不一刻兩人來到西山之下,山巔香爐峰,最為險峻,亦稱“鬼見愁”,雖無泰山之高,華山之險,可是也是當仁不讓。這西山亦名香山,山上多有皇帝離宮外院,有時供皇帝狩獵之所在。現在山上隻駐守少許親兵,其它都回火器營了。

他們兩個人將馬匹拴在一株大槐樹上,便步行上山。清心格格見袁承天一路無語,便問道:“袁大哥,你心中有事,何妨說出來聽聽?”袁承天便問起朝廷為何將怡紅樓封鎖,嚴加派兵親管?

清心格格收斂起適才的笑意,看著袁大哥關心的樣子,不無感慨道:“其實本來相安無事,可是這日忽然有人向我皇帝哥哥稟告說這京城中的怡紅樓乃是複明社的秘密聯絡的地方。我皇帝哥哥便心生大怒,密派四大高手和大內血滴子好手,尚且放心不下,便又派九門提督盧照林親同協往,誓要將這一乾忤逆反賊統同拿下。——袁大哥,大約你知道先前這丘方曾率門人弟子攻入禁城,險險攻下皇宮,當事之時多虧我皇帝哥哥英明天縱,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在我皇帝哥哥心中終是隱憂,今時得到了這密報,豈能放過這機會。”

袁承天道:“原來複明社中有叛徒,否則丘方絕不會被拿?”清心格格詫異道:“你難道覺得我皇帝哥哥不應該這樣做麼?”袁承天道:“各為其主,不得不然。你皇帝哥哥為了愛新覺羅家族天下,也無可厚非;複明社丘幫主為了反清複明也是情非得己,所以各為其主,都是無可奈何!隻是現在丘幫主在什麼地方?”清心格格道:“現在被押在乾清宮裡的一間密室,皇帝親自勘問,也許凶多吉少,生少死多,不問可知!”

袁承天歎了口氣,望了望山巔的香爐峰,又拾階而上,隻見一路紅葉滿山,層嶺遍染,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身處這晚秋的山中,隻是不見山野人家炊煙又起,因為是皇家園林,閒雜人等不得涉足,否則殺無赦;所以山中清閒。腳下的遍布的紅葉紅得讓人發眩,有一種錯覺,仿佛身在雲霞之中,是在上天之上。此時此刻清心格格隻想放下心頭萬千所累,直麵袁大哥,訴說衷腸,——可惜不能,那樣豈不自墮身份,沒來由袁大哥更加瞧她不起,豈不是得不償失的事情?自己何苦自己作踐自己,隻有強忍心中所悲,不讓眼淚落下來。想起自從福晉——自己的娘親離世這多年,每到周年忌辰便情不自己,想起往事不能控製自己,隻有在無人角落涰泣,不願彆人看見我傷悲!

一片一片又一片,紅葉在山間、樹巔、空中、天上來回飄動,流光飛舞,仿佛一位身著紅妝的伶人在空穀幽山之間獨自徘徊迷離!不知安身在何方?忽然心中有了一種離群索居的離世的感想,但願青山藏我身,不願功名羈此生!仿佛那林間高士陶淵明,不為五鬥米而折腰,遠離塵囂,避世桃源,看秋菊天天黃花,時有犬吠之聲,而無車馬之喧,清泉可以濯我足,山花爛漫可以慰我心,此生如此又何憾?仿佛又如夢中!

向晚的風吹動兩個人的不羈的心。深利已是天黑得早了,雖未全黑,已可見天空中的星辰,四下秋蟲鳴叫。清心格格走得累了,便在一處石磯停下。袁承天抬頭看天空中冷風又吹來,心中一時落得空索索,不知為何有種莫名失落的感覺。格格似乎有些困倦,頭枕在袁承天的手臂上,輕聲說道:“袁大哥,在你心中是我多些思念,還是趙姑娘多些?”袁承天道:“你們兩個人一樣多,不唯誰多誰少!在我心中是一樣的,格格你身在將軍府,也許以後咱們見麵也少,以防彆人非議。”

清心格格道:“你難道竟不知我心中的苦?”袁承天道:“天下眾生的苦難不是更多麼?我們還有的選擇麼?”清心格格道:“可是今生今世我隻在乎你!旁人與我又何乾?”袁承天道:“也許我不能夠!格格你莫怪我,我也是情非得已!誰教我們生而為人,便有情感!問鴻蒙初開,誰為情種?誰教人生苦苦相求一場空,榮華富貴皆是夢。參不透南國紅豆相思淚,看不透虎兕大夢歸!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清心格格聽了,直欲悲聲一哭,想見心中之人,卻又千愁百苦,是人生可悲,是此生無奈?眼中有淚,心中有你,仿佛柔腸百轉,寸腸肝斷,隻為斯人一笑!袁承天好一會兒,收起戚戚神情,說道:“清心我送你回城吧!”清心格格見天己晚,城門落閘,便道:“天晚了,咱們叫城隻怕不便。”袁承天道:“不妨,咱們越城而過。”清心格格亦知袁大哥武功在身,躍城而上,原非難事,所以便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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