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離開了,金濂也不能繼續呆在奉天殿,隻得跟著王直等人向政務院走去。
因為內閣升格為政務院,權力不同了,檔次自然要有所區彆。
朱祁鈺特意將午門外的南宮撥給了王直等人,作為政務院的府衙所在。
這裡原本是宣宗當太子時候的居所,後來宣宗繼位之後,就一直空著,曆史上曾經用來囚禁英宗皇帝的,但是現在英宗皇帝也沒了,朱祁鈺索性就將這個位於皇城之外的宮殿撥給政務院當衙門,至少檔次上是夠的。
政務院諸人不再入宮去內閣值守,而是回到了政務院。
金濂回到自己的案幾旁,還是有些悶悶不樂,他不明白皇帝的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讓自己繼續和科道的人硬頂著,直接駁回不好嗎?自己還想要名聲呢!
金濂越想越鬱悶,對於麵前的奏疏完全看不進去,索性將筆一丟,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王直笑嗬嗬地踱步過來,問道“宗瀚,你這是怎麼了?”
他是政務院首理,自然需要掌握整個政務院,調節副理的情緒也在他的職責中。
見王直過來,金濂點了下頭算是見禮,然後便將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沒想到王直仍舊是笑嗬嗬地道“宗瀚,你這是當局者迷了啊!”
金濂奇怪,抬頭問道“行儉此話什麼意思?為何我是當局者迷了?”
王直笑著解釋道“其實這事兒很簡單啊,陛下是讓你吸引朝中所有人的目光,方便咱們政務院開征商稅啊!”
金濂瞬間恍然大悟。
是啊!自己和科道繼續頂,那麼那些地方大族自然會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畢竟自己是政務院副理,又是督管戶部的,能彈劾自己倒台,自然可以重挫政務院和戶部的士氣,到時候開征商稅的事情自然就沒了結果。
而自己如果一直吸引這些人的注意,那政務院暗中對這些地方大族出手就簡單多了,甚至可以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將問題和隱患全部解決,布局之後旗開得勝。
至於想要彈劾到自己倒台?
金濂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這些人知道開征商稅其實是皇帝的意思,那他們還會針對自己嗎?答案一目了然。
政務院現在其實就是皇帝施政的傀儡而已,他們在前麵做事,皇帝在後麵操控,隻要皇帝不放棄自己,誰又能動得了自己的位置呢?
心中疑惑解開,金濂的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對著王直感謝道“行儉說的是,老夫的確是當局者迷了,既然老夫可以替你們吸引地方大族的注意力,消耗他們的精力,那老夫必當仁不讓,絕不妥協!”
王直笑著點頭道“這就對了嘛!陛下做事,經常喜歡借力打力,事半功倍,隻要陛下沒說話,你還是大明的財神爺嘛!”
金濂立刻臉紅,連聲拒絕道“彆,彆,彆,我隻是督管戶部而已,財神爺談不上,老夫可沒有沈萬三的聚寶盆。”
“等開征商稅的事情落實下去了,你就真的是大明的財神爺了。”王直笑嗬嗬地催促道“好了,宗瀚,你就彆在這裡歇著了,還是趕緊處理政務吧。”
金濂點點頭,重新拿起筆開始批閱起奏疏來。
他現在疑惑儘去,自然是可以處理政務了。
之後的日子,金濂一邊和科道的人磨,天天在早朝上吵架,一邊有條不紊地處理著政務,朱祁鈺則是不停地拖著,要求都察院的人拿出實質性的證據,而且必須具有普遍性,不能單拿一個地方的事情做證據。
都察院的監察禦史們也是鬱悶不堪。
這普遍性證據怎麼拿?難道將地方上的布政使知府知縣全都調到京師來?信不信王直敢直接以擾亂朝綱的罪名拿下他們。
讓苦主過來?戶部又不肯撥銀子,都察院那點錢還要給自己發俸祿,誰都沒有貢獻出自己俸祿的覺悟。再說了,那些苦主敢不敢來還是一回事呢!雖然他們在地方上錢多勢大,但是來了京師,他們那點勢力連個屁都不是,真來了,能不能回去還說不準呢,大家又不傻,不可能為了占一些便宜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一時間,滿朝文武的注意力全都被金濂和科道的戰爭吸引了過去,完全沒人注意到,皇帝和政務院聯手發布政令,將地方上的典史和捕快全部劃歸到刑部直管,平日裡負責地方治安,協助府縣衙門處理政務,有刑事案件直接對上級按察司彙報,說白了就是,這些人雖然屬於地方府縣衙門,但是知府知縣卻不能直接處理他們,因為處理權上各地按察司。
各地的知府知縣雖然對此事有些不滿,但是也沒有說什麼,一來是因為這道政令是皇帝和政務院聯手發的,也就意味著他們想往上反應都沒有機會,二來則是這群典史捕快在他們手底下,許多時候也都不聽他的,劃撥給刑部的話,知府知縣們反而不用承擔這群人做壞事而引發的問題。
緊接著,刑部尚書俞士悅親自簽發命令,要求各地典史集中到各省按察司,學習朝廷最新的政策,並將刑部所有的員外郎和不少主事全都外派,負責培訓這些典史,讓他們儘快掌握刑部的辦案流程和權限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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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史們收到消息,立刻興奮起來,不少人當即讓屬下向知府知縣通知一聲,就說自己遵從刑部政令,去按察司學習最新政策,直接便啟程往省城趕去。他們心裡清楚,這是一個機會,他們這些典史不過是不入流的官員,連從九品都不是,如果他們能趁著這次學習的機會和刑部的大人物搭上線,那說不準自己就有機會升升官,混個有品級的官員當當呢!
果然,典史們到了按察司衙門接受培訓,第一天就收到一個極好的消息。
員外郎和主事們宣布,從下月初一開始,典史們將會納入流官序列,接受上級衙門的考核,每月按照成績進行排序,連續半年排序都是第一的典史,直接官升一級,每年年底也會進行考核,排名前三的一樣官升一級,如果完成刑部交代下來的大案要案,刑部會在典史們的檔案裡記功,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一樣可以官升一級,品級夠了,甚至有機會升到按察司或者刑部,做個按察司僉事和刑部主事。
典史們徹底歡欣鼓舞,原本他們這些不入流的官員,基本上是沒有什麼升官的機會的,因為他們沒有品級,但是這條政令的發布,意味著他們升官的通道徹底打開了。隻要乾的好,那自己就有可能成為按察司僉事和刑部主事,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自己乾到致仕的時候,有可能就是以三四品官員的身份致仕,弄個牌坊都有可能。
隻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培訓半月之後,他們收到了一個調令,將自己從原來的府縣調走,調到按察司的其他府縣做典史,甚至有些人還是被跨省調動的,最倒黴的一個人直接從浙江紹興府調去了陝西臨洮府,幾乎橫穿了整個大明,那個倒黴蛋還不能拒絕,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流官,必須聽從朝廷調令,否則將會被罷官去職,在如今這種形勢下,傻子才會選擇罷官去職呢!
當然,有人不願意離開自己經營許久的地盤,於是便找上了按察使和刑部的官員們,希望能夠留任,若是能成功,必當有所孝敬雲雲,但是無一例外地被拒絕了,按察使和刑部官員告訴他們,這件事是經過政務院討論決定,由政務院副理石璞和刑部俞尚書親自下令的,任何人不得違逆,如果誰沒能做完,那就會記入按察使和刑部官員們的考核記錄,很有可能對自己的仕途造成不良的影響,一句能力不足便可以直接斷掉自己的升官之路,所以不管是什麼人,都沒辦法改變這個結果的。
這件事轟轟烈烈地推行了兩個月,終於將整個大明的典史調整完畢,政務院的王直和金濂就等著他們能夠儘快掌握當地的捕快,再對那些偷稅漏稅的家夥一擊必殺了。
轉眼到了四月份,江南的天氣開始轉熱,樹木早已鬱鬱蔥蔥,園林中的花也是開得燦爛,各個爭奇鬥豔,景色很是不錯。
翰林院編修劉吉舒服地靠坐在躺椅上,享受著初夏蘇州的溫暖。
這裡是蘇州的一處園林,名曰煙汀閣,乃是蘇州一名布商借給他居住的。
劉吉這次過來,身份是政務院的欽差,名義上便是代替政務院巡視督查商稅開征的情況的,這是政務院今年要做的大事,整個政務院都很重視,於是王直便將政務院觀政的那些人全都派了出來,每人一個地方,劉吉負責的正是南直隸蘇州。
一個仆役走了進來,恭敬稟告道“大人,蘇先生又來了,希望能夠拜見您。”
劉吉睜開眼睛,問道“他這是第三次過來吧?”
仆役點點頭,恭敬答道“正是。”
劉吉笑了笑,道“那就讓他進來吧,本官在這裡等他。”
仆役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帶著一個錦袍中年人走了進來。
錦袍中年人看到劉吉,緊趕了幾步上前,躬身下拜道“小人蘇武,拜見劉大人。”
劉吉平靜地點點頭,道“起來吧。蘇先生找本官有何事啊?”
蘇武看了看身旁的仆役。
劉吉會意,揮揮手讓仆役離開,然後問道“本官還有其他事情要辦,蘇先生就請直說吧。”
蘇武恭敬道“大人,您安排小人的差事已經辦完了。”
說著從袖袋裡拿出了幾張紙,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劉吉伸手接過紙張,隨意翻看了幾眼,問道“這就是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