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帶著隊員,向南徹底甩開野田中隊,又貓腰向西,爬上山坡。一路不敢停歇,直到東麵山坡露出了魚肚白。
栓子已累的雙腿發軟,耳朵發鳴,後麵隊員已邊走邊打瞌睡。栓子決定不走了,找個隱蔽的地方休息。
經過一處山坳,抬頭看見上麵影影晃晃有幾間房子,房子後麵山勢陡峭,而且全是樹木,估計藏十幾個人沒啥問題。即便敵人上來搜山,也能及時發現,及時撤離。栓子與六子商量,決定上山休息。
有隊員知道,這裡叫鄭家坳,因為災荒瘟疫戰亂,村裡已經沒了人。這裡也與其他山裡的村落一樣,山下有耕田,隻是長時間無人耕種,一片荒蕪,但梯田的形狀還在。山腰有茅屋,大概十幾座,沿山勢而建,錯落無致。
走上山坡,小心進入村子,沿著石階而上。周圍一片幽靜,簡直是世外桃源。這裡應該安全,至少能休息幾個小時,栓子正這麼想著,忽然,一隻響箭飛來,掠過他們頭頂,直直鑽入剛走過茅屋房頂。
箭的力度很大,鑽進茅草中,不見了箭尾。栓子猛然一個激靈,大聲喊道:“隱蔽!”
兄弟們立即舉槍臥倒在石階兩側。上麵聲音傳來:“不管你是南來的,還是北往的,留下手中槍,放你一條生路,讓你們回家見爹娘。”
聽口氣,肯定是土匪。栓子抬起頭來,剛要說話,忽然,從兩邊茅屋後麵躥出二十多個人,手裡舉著槍和刀叉棍棒,指向栓子等人,大喊著繳槍投降。
栓子站起來,舉著槍,大聲說:“我們是夫子山抗日遊擊大隊,你們不要胡來!”
“呦嗬,年齡不大,口氣不小,還抗日遊擊大隊?管你什麼大隊小隊,槍留下,趕緊滾蛋!”
從上麵石階拐彎處,走出一個人來,身體強壯,和張大年相似,頭戴著一頂黑禮帽,黑沙巾蒙麵,道袍一般的寬鬆衣服,腳上一雙皮靴,一把匕首插在腰間,手裡還拿著一支盒子炮,顯得格外神秘。
這是哪裡來的妖怪?栓子穩穩神,大聲說道:“俺們遊擊隊沒有繳槍的習慣,也勸你不要胡來,鬼子正在搜山。”
神秘人物乾笑了兩聲:“鬼子愛乾嘛乾嘛,隻要彆進來就行,不然老子剁了他們。你們呢,隻要放下槍,也愛乾嘛乾嘛去,老子不為難你們。”
“我們不知道這是你的地盤,可以走,但槍不能留下!”栓子瞪大了眼睛。
這幫人肯定是裝神弄鬼的土匪,和他們囉嗦個屁!六子急了,把槍背在肩上,抽出兩枚手榴彈,高舉過頭頂:“你們這些漢奸,老子就是死,也彆想讓老子繳槍!”
“老子不是漢奸!”神秘人物非常生氣,瞪眼看著六子。
“搶遊擊大隊的槍,不是漢奸,那是什麼?”栓子厲聲問道。
彆看一個個年齡不大,卻沒人害怕,還拿出拚命的樣子,為首的人有點心虛了,仔細看著栓子。忽然,神秘人物眼裡露出吃驚:“哎,你不是伍家山村的栓子麼?”
栓子更吃驚,他家離這裡至少六十裡路,怎麼會有人認得他?不過,聽聲音越來越熟悉。神秘人物摘下黑紗巾,栓子仔細看了一眼,放下了槍,埋怨道:“我說你乾嘛呢,把自己弄的像山神一樣。”
上麵站著的叫趙鵬舉,是老爹朋友家的孩子,準確地說,是老爹拜把子兄弟的兒子,也是獵戶。趙鵬舉比栓子大五歲,身體已經長成,比他爹健壯多了。
趙鵬舉揮手,讓兩邊人放下武器,走下來,問:“你真參加遊擊隊了?”
“嗯,是啊,你這是乾嘛呢?”栓子問。
趙鵬舉聳聳肩:“你說能乾嘛呢,占山為王打鬼子唄。”
“就這座山?”栓子向後瞥了一眼。
“肯定不是。”趙鵬舉拉著栓子的手:“哎,你爹娘出事後,我爹讓我去找過你們,沒找到,柱子呢?”
“讓國軍給抓走了。”栓子說著,低下了頭。
“哦。”趙鵬舉臉上露出難過。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鬼子正在搜山,趕緊躲起來。”栓子說道。
“好,那你們跟俺們走。”趙鵬舉拉住栓子胳膊,又衝下麵隊員說:“你們是栓子的兄弟,往後也就是趙鵬舉兄弟,放心,跟我們走。”
趙鵬舉大喇喇的豪氣模樣,倒真像他爹。他爹仗義疏財,隻可惜後來患了一場大病,身子骨不行了,隻能躺在床上。趙家也家道中落,爹沒少資助,直到被馬二炮陷害入獄。
雖然同在山林,此情此景,栓子也有了他鄉遇故知的喜悅,跟著趙鵬舉,穿過茅屋,向西拐了三道灣,又穿過幾十米亂石。趙鵬舉走到一棵小樹前,讓栓子彎腰,從樹下鑽過去。
前麵是兩塊巨石之間的縫隙,僅容納一人通過,還拐著彎。栓子揮手,讓兄弟們跟上。鑽過石頭縫,向上走上幾步,是一處山洞。扁圓的洞口,像蛤蟆嘴,趙鵬舉介紹說,大夥都叫此洞為蛤蟆洞。
此時天已大亮。栓子看了一下地形,兩麵陡坡,一麵懸崖,隻有這條縫隙可以進入。鑽進山洞,裡麵很敞亮,往裡還有兩個小洞,高低不同,還真是安全的所在。
栓子問:“你怎麼在這裡?”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趙鵬舉想笑,沒笑出來。
半年前,鬼子二狗子進了趙家村,收繳槍支獵具,不準打獵。趙家村人不答應,鬼子開始放火殺人,爹娘和剛過門的媳婦都慘遭毒手。趙鵬舉不在,正和村裡後生一起在外麵打獵。得知消息,立即趕回村裡,卻已晚了。房屋被焚,禽畜被搶,村裡男女老少都被殺光,屍體哪裡都是,床上,門口,路邊,還有被綁在樹上,腸子流了一地……看著村裡的慘狀,趙鵬舉恨不得拎起手裡的弓箭,就去殺鬼子,但被同伴攔住,說打鬼子要從長計議。
眾人坐下一起商量,決定扯旗拉起隊伍,自稱為紅槍會分支,喝了血酒,拜了天地。因為趙鵬舉力氣大,槍法準,被推舉成頭頭。他們打過偽軍,但還沒殺過鬼子,搶了幾杆槍。
五個月前,趙疤瘌圍剿他們,追的滿山跑,最終來到鄭家坳,在此落草。心裡想著打鬼子,為家人報仇,也曾幾次摸到偽軍據點之下,手裡沒有幾發子彈,卻始終沒打下來一個。彆說想繳獲更多的槍,浪費了所有子彈,還死傷了好幾個兄弟。
趙鵬舉鬱悶地撕扯著頭皮,薅下大把頭發。早上站崗的兄弟報告,下麵來了十五六個人,還帶著槍。正愁手裡沒有武器,趙鵬舉立即帶人埋伏在石階兩邊,卻差點大水衝了龍王廟。
“那你們彆乾什麼紅槍會了,參加遊擊隊吧。”栓子誠懇地說。趙鵬舉手下不超過二十人,又不會打仗,連草莽英雄都不算。
趙鵬舉臉上露出了不屑:“你們第一撥遊擊隊都被鬼子殺了,我們可不想跟著倒黴。你還是留下吧,咱哥倆聯手。”
栓子擺擺手,對趙鵬舉說,上次遊擊隊缺乏戰鬥經驗,又為了掩護群眾,才被圍在一個山頭上。現在不同了,來了李智,老紅軍,要不是兩次擅自砍了鬼子俘虜,現在至少還是營長。
栓子還說,這一個月時間,遊擊隊兩打馬街據點,消滅偽軍將近五個連,繳獲的槍支彈藥堆成了山,繳獲的重機槍都不稀罕用,都送給了軍分區,現在遊擊隊輕機槍三挺,擲彈筒四具。隻要你們加入遊擊隊,保證都扛上槍,子彈管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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