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不如麥苗青。草長鶯飛,不如故人歸。
渡過黃河,一行人騎著馬跟驢,行走在一片沙地上,董昭撫摸著手中的刀,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董小夥,吳老爺子送你一把這麼好的刀,不錯啊……”鄢聰摳著鼻屎道。
“哪裡是送我的,這是還我師姐人情呢。”董昭沉吟道。
葉空瞟來一眼,沒說話。
龍驍道“董兄弟,大可放心拿著,不必心懷芥蒂。”
董昭拱手“諸位厚恩,董昭日後自當報答。”
葉空道“報答就不必了,你是個忠厚之人,你這樣的人在江湖上多一個,世間的宵小之輩就少一個,我們也放心。”
董昭沉默,走出青棗園的時候,吳漢興送給他一把刀,這把刀是名匠用寒鐵打造,與他的大展刀本是一對,名為小展刀,這刀鋒利無比,一刀就把他在鐵匠鋪買的刀劈成兩段,劈完刃口都沒半點痕跡,堪稱寶刀。
而白顏,一直嚷嚷著要鄢聰還馬,吳漢興乾脆就送了她一匹好馬。吳家的好意看在董昭眼裡,心頭深深刻下了人情二字。
而人情是要還的。
度然和尚說的一點沒錯,江湖就是人情世故,伊寧雖不在此,但她的影響一直都在這些人心中。
行至一條岔路口,葉空告辭而去,他要回老家一趟。
走在青翠麥苗間,四人下了馬,在一處小坡上稍歇。忽一黑白條紋道袍的老者從遠處一掠而至,落在坡前,雙目如劍,冷冷盯著鄢聰。
“張更離!”
鄢聰驚呼出聲,龍驍拱拱手,張更離隻是點點頭,瞟了一眼董昭二人,又盯著鄢聰。
鄢聰歪嘴道“怎麼?想給張拙父子報仇啊?”
張更離又瘦又高,臉頰狹長,但看上去毫無突兀之感,想是武功高深,神情內斂所致。隻聽他厲聲道“你個死臭蟲,老夫今日來就是特意撕爛你這臭嘴的!”
鄢聰嘴一歪“來啊!”
張更離道“你死期到了!”
鄢聰道“張青玄老夫都不怕,我還怕你啊?”
張更離道“殺你這隻雞,還用不上我兄長的牛刀,看掌!”張更離如一條煙影,一縱而上,直指鄢聰。張更離從董昭身邊一掠而過,風刮的董昭臉一陣生痛,這人武功這麼高嗎?
“殺啊!”鄢聰大喊一聲,也一躍而起,然後——往反方向施展輕功跑了!
“殺啊!我乾死你,張老牛鼻子!”鄢聰嘴上喊的凶,腿上跑的更快,踏過麥田,離小坡是越來越遠。
張更離死追著不放,厲聲道“臭不要臉的鄢聰,有本事彆跑啊?”
“張更離,有本事你停下來跟我決一死戰!”鄢聰嘴硬的很。
張更離喝道“有本事你先停啊?”
“你先停!”
“你!”
兩人的身影越逐越遠,很快就在麥田儘頭看不見了。
董昭傻眼了。
白顏啐道“無恥老賊。”
龍驍倒是哈哈笑了起來。
董昭問道“龍幫主,你的那幾位隨從呢?”
龍驍道“早打發回去了。”
兩人聊了幾句,忽一隻鴿子飛來,停在龍驍肩頭,龍驍快速取下鴿腿上的信箋,瞄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董昭問道“那龍幫主是準備回洛陽嗎?”
龍驍道“我不忙,或許,我要下一趟揚州。”
董昭道“那,龍幫主一路順風。”
龍驍哈哈一笑,拍了拍董昭肩膀,挽起自己的棗紅馬,說道“那董兄弟,後會有期。”
董昭拱手道“後會有期。”
龍驍騎著馬往南而去,也很快消失在麥田儘頭。
小坡上隻剩董昭白梨兩人了。白顏戳了戳董昭,說道“我們兩個人,兩匹馬,可還有頭驢怎麼辦?”
董昭看著鄢聰留下來的那頭驢,撓了撓頭,說道“帶上吧,我騎馬牽驢走。”
他把白顏扶上馬背,白顏卻意外騎的很穩,董昭在前邊騎馬牽驢,就這麼慢慢走著。一路上也遇到些村莊,董昭問了問,有沒有人要買驢,但村民很多想買,可都拿不出錢來。於是兩人就這麼走了一百多裡,一天也沒把驢賣出去。
白顏蹙眉道“要不咱把驢送人算了,這樣走很彆扭。”
董昭道“天都黑了,明天再送吧。”
白顏隻是道聲好。
夜晚,兩人在一座山神廟裡過的夜,取下兩件舊衣服當鋪蓋,用包袱當枕頭,就這麼睡在廟裡的角落裡,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白顏的聲音把他喊醒“驢不見了!”
董昭起身一看,隻有馬在門外,驢不見了,不像是人偷的,倒像是驢自己掙脫了走的。白顏說要去找,董昭道“算了,不找了,留著也難搞。”
兩人吃了些乾糧,繼續上路,白顏竟然開始策馬奔騰起來,董昭道“你不是不會騎馬嗎?”
“我昨天就學會了。”白顏說起來一臉輕鬆。
董昭沒有細想,兩個人騎著馬一齊奔跑,走的非常快,隻是中午給馬喂飽草料跟水,休息了一個時辰,下午又是一路跑,到夜黑時分,已經趕到了開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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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一家客棧,吃飽喝足後,白顏突然說要出去買東西,董昭道“我陪你去。”
白顏蹙眉道“你去乾什麼?我買自己的東西……”
董昭疑惑道“什麼東西啊?”
白顏嗔怒道“你怎麼這個都不懂呢……”說罷紅著臉起了身。
“到底是什麼嗎?”董昭直撓頭。
白顏道“你彆跟著我來,我很快就回來。”白顏有些生氣的走了,一旁的小二捂著嘴笑了。
董昭問道“你笑什麼?”
小二道“公子,你家娘子想是月事來了,去買月布呢……”
董昭不想暴露自己仍然不懂,裝作懂了一般點點頭。然後問道“開封城大晚上還有店開門嗎?”
小二道“有的,有的。”說罷小二有些開心的走了。董昭半輩子沒見過什麼女人,他哪知道什麼叫月布……
等了半個時辰,白顏並未回來,董昭有些焦急起來。
等了一個時辰,白顏還是沒回來,眼看客棧都快打烊了,董昭心急,拿起刀便起了身,急匆匆出門尋找。剛行至客棧外,一個矮子攔住了他的路,董昭定睛一看,是於小津。
於小津道“你最好回客棧,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董昭問道“於前輩,這是為何?”
於小津道“言儘於此,不可多說。”說罷轉身就走。
“於前輩?”董昭追了過去,忽然於小津一躍而起,幾個起落,跳入屋簷後,再無蹤跡。
董昭低頭思忖,於小津是什麼意思?白顏為何遲遲不回?他沒想通,還是順著街道去找,找了半個時辰,到一處胡同裡,沒了路。隻見後邊一個聲音道“董少俠,我家主人有請。”
董昭回頭一看,那人那張臉,高顴骨窄麵,穿著一身皂衣,這個人不是滄州那個官差嗎?
“你是朝廷的人?”董昭驚呼出聲。
那人乾笑一聲,說道“若你現在才知道的話,就不能用笨來形容了。”
董昭道“你有何目的?”
“我說過了,我家主人有請。”
董昭問道“我若不去呢?”
那人道“你可不是你師姐,你沒得選。”那人伸出手打了個響指,忽然四周牆頭出現數十個人影,手中弩箭齊刷刷對準了董昭。
那人道“若你能殺光我們這幾十個人,你儘管來,若不能,就乖乖的跟我們走。”
董昭掣刀道“你當我會如你意嗎?”
那人嗬嗬一笑,從懷裡掏出一條絲巾,在手中揚了揚,說道“這個姑娘,對你是不是很重要啊?”
董昭臉色大變,那是白顏用來蒙麵的絲巾。
董昭怒道“你們朝廷如此卑鄙,要對付我就衝我一個人來,不要傷害其他人!”
那人還是嗬嗬一笑“董少俠,我們不會傷害你,你跟我見我家主人一麵即可,這位姑娘,暫時也沒事。”然後他做了個請的姿勢,董昭冷哼一聲,但他無可奈何,隻能先跟著去。
穿街走巷,拐過七八個彎,到了一處偏僻而乾淨的院落裡。那人再次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我家主人就在中廳。”
董昭冷冷瞥了他一眼,忍下一刀砍死他的衝動,眼觀六路瞄了下四周,然後深吸一口氣,踏進了中廳。
中廳內,一個黑袍男子早就在等著他了。
董昭進去,隻見黑袍男子負手而立,背對著他。
董昭問道“你是誰?或者說,你是內廷還是外庭的?”
黑袍男子哈哈大笑,轉過身來,露出一張英俊不凡的臉,頜下胡須不多,雙目深邃而有神,看上去已經四十多歲。
黑袍男子道“外庭統製,徐經。”
董昭道“找我何事?”
徐經不忙,招呼一個人搬了一張凳子給董昭,自己也坐下,抬手就端了一碗茶,然後目光一動,手一揮,那碗茶就朝董昭飛了過去。
董昭眼神一凜,運起氣來,伸出左手一抓,將茶杯牢牢抓到了手裡,茶也不曾灑出。
徐經笑道“有長進。”
董昭強忍著震得火辣辣痛的左手,當做無事發生一般輕輕放到右手托著,說道“到底何事?”
徐經歎了一口氣道“其實,我們早就該見麵了。”
董昭靜靜聽他說。
徐經繼續道“你還記得盧彬嗎?”
董昭一驚“那個被我師姐三招殺死的盧彬?”
徐經點頭道“不錯,盧彬,其實是朝廷的人,我的屬下。”
董昭道“從楊江鎮出事起,你們外庭其實就盯上了我師姐,對吧?”
徐經點頭“還算不笨。”
董昭道“你們動不得我師姐,所以就來打我主意?就跟內廷的韓延釗一樣,對嗎?”
“哈哈哈哈……”徐經笑而不語。
“這麼說,你承認了?”
董昭生氣了,將茶杯一擲而出,砸向徐經,徐經臉色不變,隨隨便一伸手,那茶杯就穩穩落入他掌中。徐經將茶杯輕輕放下,說道“年輕人不要那麼大的火,外庭跟內廷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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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不一樣?在滄州製造命案,抓我進牢裡打一頓然後告訴我抓錯了!今晚抓個無辜的女人,要挾我來見你!卑鄙至此,你們也配談朝廷?”
徐經並不生氣,解釋道“滄州打你,不是我的主意。”
“那是誰的主意?”
徐經抬了下眼皮道“你可知裴如炬跟韓延釗是師兄弟?”
“我怎麼知道?”
徐經道“他們還有個大師兄,叫左封顯,內廷裡數得著的高手。”
董昭道“你的意思是滄州之事是左封顯乾的,為韓延釗出氣是嗎?”
徐經抬起眼皮“你還不笨。”
董昭道“他這種位高權重的人,為何不殺了我?打我一頓好玩嗎?”
徐經道“問到點子上了。”
“什麼點子?”
徐經道“你出京就被韓延釗抓進了樞機院,對吧?”
“是。”
“後來是聖上進去放你出來的。”
“是。”
“但是,之後聖上說了一句話。”
董昭問道“什麼話?”
“你走江湖,讓我們多照顧你。”徐經漫不經心的摸著茶杯。
董昭道“所以這就是左封顯不殺我的理由?”
徐經道“算是吧。”
董昭道“你們公務繁忙,我就不用你們照顧了,把白顏放了,讓我走。”
徐經笑笑“你還真是天真啊,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啊……”
董昭臉色一變“什麼意思?”
徐經沉聲道“你不吃朝廷的飯,你不知道這碗飯多難吃。”
“我管你難不難吃!”董昭聲音變高了些。
徐經一點都不急,說道“你覺得江湖好走嗎?”
董昭道“不好走。”
徐經道“朝廷的水比江湖上的水還要深的多。“
董昭冷笑“關我屁事。”
徐經眼神一冷,說道“可若是,我既要你走江湖的路,也要你吃朝廷的飯呢?”
董昭道“什麼意思?想讓我成為朝廷的人,為朝廷效力嗎?”
徐經道“你有的選嗎?”
董昭道“你大可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