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之上彈冠慶,泥瓦之家人涕零。
臘月十九,朝堂之上,皇帝開了一次盛大的宴會,太和殿裡坐滿了紅紫公卿,文臣武將。皇帝坐於高首龍椅之上,端起玉盞,講完一套書麵話後,將玉盞裡的酒一飲而儘。
大敗韃靼,當然得慶賀一番了!
“聖上天威,韃靼兵敗,自此之後隻怕十年內都難以南下,如此高功,在史書之上必是濃重的一筆啊!”許右卿舉杯恭賀道。
“聖上,北虜之患已靖,我朝當重拓西域,再造不世之功啊!”周苗也舉杯道。
皇帝開懷大笑,舉起玉盞,與眾人痛飲。
少時,齊宣拿出聖旨,宣了一道旨意,是封賞的,其中受賞者多達數十人,最有名的莫過於褚英官複原職,升為宣府主帥,周苗複職兵部尚書,餘散塵授光祿大夫。一乾朝臣封的封,賞的賞,就沒有一個罰的,朝臣們紛紛謝恩,感慨皇帝胸襟之大。
受了賞賜的人喜笑顏開,沒受賞賜的人也陪著笑,道著賀,嘴角掛滿了笑容,一個個好不歡喜。但偏偏有些人,就冷著個臉,隻是客套性的喝了幾杯,再無言語。
冷著臉的人正是高舒平的叔父,高詢。
皇帝喝了幾杯後,眼睛一掃,看到了角落裡鬱鬱寡歡的高詢,登時便問道“高愛卿,為何悶悶不樂啊?”
高詢起身答道“回聖上,臣在想一件事。”
皇帝皺眉“何事?”
高詢站直,正色道“敢問聖上,國庫的錢,以及遵化城內繳獲兀裡的金銀,為何都賞賜給了公卿?”
“嗯?”聽得這話,一殿的人停下杯中酒,箸下肉,朝著高詢看了過來。
“他們都是有功之臣,這有何不妥嗎?”皇帝問道。
“聖上!此戰我們雖勝,但也可謂是慘勝,禁軍五萬人,死者一萬三,傷者兩萬二,京師處處靈堂,巷巷披麻,街街帶孝,敢問這些為國而死的將士們,撫恤金是否有發放?而且,這還隻是沒有打過敗仗的禁軍!而邊軍,州軍,傷亡更是慘重!至於遵化,平穀,薊縣,峪口,皆一一成為死城,十餘萬百姓塗炭。敢問聖上,這些死去的人,要不要撫恤金,他們的親人,現在是不是在哭?而我等,有何顏麵在此大開宴席?”
高詢的發問擲地有聲,振聾發聵!一時間皇帝望著手中玉盞裡的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大膽!高詢你這廝,你是在說聖上的不是嗎?”一個粗狂的聲音響起,高詢望去,是褚英,因為在宣府有功而重新被提拔起來的褚英。
“褚英,你這敗軍之將有何顏麵立於朝廷?你看看你杯子裡喝的是酒嗎?裡邊是血,是那些被你害死的將士的血!”高詢厲聲反駁道。
褚英聞言心驚膽戰,不敢回駁。
“高詢,你在這發什麼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將士們為國捐軀難道領的不是朝廷的餉銀,吃的皇家的糧!”許右卿喊道。
“將士們的餉銀哪來的?爾奉爾祿,皆是民脂民膏!許右卿,你這奸臣也敢在此大放厥詞不成?江南大災之時,是誰的門生貪汙數百萬,坐視江南成災而一毛不拔?你手上戴的金戒指,難道是聖上賞你的不成?京城血戰,有你一寸功勞嗎?”高詢死死盯著許右卿,聲音比他更大。
“你……”
“高詢,難道你就是清官,你就是忠臣,賢臣?你敢說你當官這麼多年,你就沒貪過分毫?”餘散塵不服道。
高詢張開雙臂,坦然道“若要說我高詢貪汙,餘大人要不要親自去查啊!倒是餘大人,平素朝中就你聲音最大,說這個不是,那個不是,你又做過什麼?你有何功勞,你不妨說出來讓大家明白明白!”
“我……高詢你……”餘散塵說不出來,被噎到了。
這時,前陣子從蘇博身邊回京的章谘站出來道“下官以為,高大人雖言之有理,但言辭過激了。”
“哦,不知章大人有何高論?”
“戰火方熄,當恢複民生,撫恤陣亡將士自是當務之急,然茲事體大,並非一朝一夕可成,如今國庫空虛,撫恤金要發也發不滿,這是沒辦法的事。還請高大人先放下心,聖上自會聖裁。”
章谘把球踢給了皇帝,選擇了打太極。
皇帝放下玉盞,看了一眼章谘,然後看向高詢,開口道“那高愛卿有何高見?”皇帝把第二個“高”字念的很重。
“聖上,臣以為,成事者,當賞罰分明,有功者升官臣無異議,但賞賜的金銀錢帛,當撤回,用以恢複民生,購置農具種子,發放撫恤,此外,陣亡將士家屬,當免稅三年……”
“夠了!”皇帝大怒,將玉盞狠狠摔下,高詢心中一震。
“撤回賞賜,你是要朕失信於人嗎?”皇帝冷冷盯著高詢,眼中怒意迸發。
高詢站立不動,仍然直視皇帝問道“敢問聖上,兀裡的錢何處來的?難不成他帶上百萬錢帛出征嗎?兀裡的錢是搶來的,搶的是我朝百姓的民脂民膏!這些錢難道不該還給百姓嗎?轉而賞賜給這些貪官庸將,如此我們與兀裡有何分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高詢,放肆!”齊宣看不下去了,尖著嗓子喊道。
皇帝更是氣的手指發抖,指著高詢道“來人,給朕……叉出去!”
殿外的衛士立馬跑進來一左一右架住高詢的胳膊,將高詢拖了出去!高詢並未驚慌,仍然冰冷開口道“將士關山搏命死,廟堂高歌慶新生。滿口盛讚功德語,全無半點是真心!”
高詢出口成詩,震驚了所有人!
良久,皇帝緩緩從龍椅上起身,躬著身子,揮了揮手“散了吧,今日到此為止。”
說罷,皇帝也不去看群臣,在齊宣的攙扶下直接就走了。
京中再次泛起波瀾。
朝堂上爭執的時候,伊寧正在瓦橋坊大街上,帶著林萍白梨小蘭逛街,她看天氣冷了,想給林萍白梨買幾匹好料子,做幾身好衣服,過個好年。
四人走街穿巷,沒走多遠便停了下來,隻見有一家門楣上掛著白幡,貼著挽聯,而那家對麵,也是一副這般景象,伊寧小時候是去過這兩家的,麵前這戶人家姓周。她當即走過去,恰好看見一個頭戴孝帽的老漢出來,在那裡抹著眼淚,伸手就去扯那白幡。
“周伯伯為什麼要撤掉白幡呢?裡邊還有靈堂,人還未下葬,怎麼就要扯下來?”小蘭走到老漢麵前問道。
老漢回頭,見是伊寧幾人,當即道“五城兵馬司的人不讓擺了啊,說打了勝仗,而且年底了,要弄的喜慶些,全城不許擺靈堂,辦喪事……”
小蘭聽罷柳眉一豎“豈有此理!”
周老漢道“誰說不是呢?仗打完了,老漢以為我兒撿回來一條命,可誰想他傷的重,昨日,沒能挺過去,不治而亡,而今天一早,官兵巡街,就不讓設靈堂了……我的兒啊……”
周老漢的兒子是在禁軍當差的,跟隨伊寧作戰的時候受了重傷,不料沒救回來。
伊寧聽罷也是蹙眉,這誰下的令?是皇帝嗎?
正好這時,五城兵馬司的人又來了,好幾個官兵走來,擠開人群,喝開一條路,走到老漢麵前,其中一個黑麵漢子厲聲道“周老頭,怎麼還沒拆啊,這要過年了,這多晦氣!”
周老漢忙不迭的點頭,就去扯那挽聯,誰料伊寧一把抓住老漢的手,製止了他扯的動作。然後冷冷盯著那黑臉官兵,看的那兵直發毛。
“晦氣?”伊寧冷冷問道。
那黑臉官兵不認得伊寧,厲聲道“當然晦氣了,這要過年了,掛著白幡難道不晦氣?怎麼,你想做什麼!”
“誰下的令?”
“你這個村姑,你誰啊,管這麼寬?上麵有令就是有令,你們照著做就是了,再多言語,信不信拿你下大牢!”黑臉官兵怒氣騰騰道。
白梨上前厲聲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對我寧姐大呼小叫!把五城兵馬司的蔣忠叫來,我倒要看看是誰下的令!”
那黑臉官兵怒了“你們幾個村姑,這般猖狂,來啊,把他們抓起來!”
“啪!”
白梨一巴掌扇過去,直接將那黑臉官兵扇倒在地,頭盔都扇飛了,白梨不等他起身,一腳踩在那黑臉官兵臉上,對著其餘幾個目瞪口呆的官兵喝道“叫蔣忠來!”
而周圍的百姓聞聲皆望向了那些官兵,那幾個官兵望著這幾個女的,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事,飛也似的跑了。
待其他官兵走後,伊寧示意白梨鬆開了腳,那黑臉官兵這才爬起來,仔細打量著麵前這四個女人,看著個頭最高的伊寧時,這才想起了什麼一般,立馬跪下道“伊女俠恕罪,伊女俠恕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啊……”
“滾!”伊寧淡淡吐出一個字。
那官兵如蒙大赦,拱手轉頭就跑,伊寧不會跟他計較,她知道蔣忠是不會來的,上邊的人都清楚,這瓦橋坊裡有個人是不能惹的,這事隻會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皇帝親自出麵。
可皇帝會為了這小事親自出麵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伊寧自長袖裡掏出一錠十兩的銀子,塞到周老漢手裡,說道“周伯,拿著。”
“這怎麼使得?”周老漢連忙推脫。
“一點心意。”
不等周老漢接話,幾人走到第二戶設靈堂的人家,也送了一份心意,然後才離開這裡,往遠處的布莊走去。
周老漢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