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過年的前一天,正該是京城百姓張燈結彩,掛春聯迎除夕的時候。
但是街道上並無多少人,空蕩蕩的冷清無比,極不尋常。
東門之外,曾經那片戰火之地,無數官兵披堅執銳,押送著一排排的韃靼俘虜,前往平穀。官兵們臉色肅然,而俘虜們則是一臉哀傷。官道兩旁,擠滿了來看熱鬨的老百姓,他們對著韃靼俘虜們指指點點,痛罵不止,甚至有的撿起石頭就砸,直砸的俘虜們慘叫連連,麵帶鮮血,官兵們也不去管,隻是長槍一橫,將老百姓一攔,不讓他們堵塞道路。
官兵,俘虜,百姓,多達幾十萬人,從京城東門,一路鋪到了平穀附近。
今日,是皇帝下令處決俘虜的日子,選在這臘月二十九,便是要讓韃子們過不了今年這個年!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北虜韃靼,窮凶極惡,掠我邊境,殺我軍民,荼毒蒼生。今歲犯邊,致使遵化,平穀,薊縣,峪口四鎮死者十數萬,其罪罄竹難書,其行罪無可赦!朕深感百姓疾苦,蒼生受難,故將北虜被俘者五萬五千餘人,悉數斬之!以祭奠陣亡將士,告慰受難之民,欽此!”
嘹亮的宣詔之聲響徹寰宇,能聽懂漢話的韃靼人一時驚恐無比,奮力掙紮,無奈枷鎖在身,甲士在側,一個大聲嚷嚷站起來的韃子很快就被一刀砍掉腦袋,血濺了身邊人一臉。
“殺了他們!”
“殺了這幫狗韃子!”
“聖上英明!”
“吾皇萬歲!”
百姓們不斷地喊著,怒目圓睜,手裡能扔的東西就扔出去,砸中了韃子就不心疼了,滔天的仇恨掀起了老百姓們的怒火,也激起了他們對皇帝的好感!
很快,鬼頭刀一排排落下,俘虜們一個個人頭落地,鮮血橫流。第一排砍完,第二排直接被拉上去,第三排,第四排……直砍得這一片流血漂櫓,屍積如山。五萬多人,砍頭都砍了快一天,很多刀斧手都累的手臂動不了,鬼頭刀更是被砍的卷刃了幾千把……
臘月二十九,平穀與京城之間那段平原上,化作了人間地獄……夜晚風起時,整個京城都充滿著血腥味,令人聞之想吐,又毛骨悚然。這個年,注定是所有京城人最難忘的一個年。
平民百姓們暢談著這件事,一邊痛罵韃子,一邊對皇帝歌功頌德。而早已知曉此事的那些揮筆文官們,則是大開宴席,載歌載舞,危機過去,他們又可以縱享榮華,高枕無憂了。
閒園內,沈青皺起了眉頭,攥起拳頭“那可是五萬多人啊……皇帝,他也太狠了吧?”
伊寧搖頭“太狠了……”
“若是十一抽殺,或者五一抽殺,把這些人折服後分散發配到彆的地方墾荒不好嗎?皇帝這麼做,雖然說是大快人心了,但是修複邊關還不是要從百姓裡邊出人出錢?老百姓還不是和從前一樣苦?”沈青說道。
“這就是他……”伊寧歎道。
皇帝,無情起來真的不是人。
“而且我聽說,陣亡將士的撫恤金都沒發,反而將國庫裡的錢拿出來賞給了那些高官,徐經得了一萬兩白銀,一千兩黃金,就連褚英也官複原職,成了宣府正帥,還賞了五千銀子。高大人在慶功宴上怒斥群臣,被皇帝趕了出來!”沈青鐵青著臉,越說越氣,氣的胸膛一起一伏。
“朝中爛……邊關就爛……”伊寧緩緩道。
“大小姐,難道你還要幫這個皇帝嗎?”
“我要……辦我的事。”
“姐姐姐姐,鴿子來了,是溫大哥的信。”小蘭跑過來,一手抓著鴿子,一手抓著一個信筒。
“溫摯?”伊寧有些吃驚。
她接過信,打開一眼,上麵寫的是擒獲幾十個逃竄至百花穀的韃子,目前正關押在百花穀,問她是殺是留,除此之外,還額外提到了一個人,當日在雪原落馬被俘的韃靼王子木罕,也被王烈送往了百花穀,不知王烈是出於什麼考慮。
伊寧將信遞給沈青,說道“你怎麼看?”
“留著,或許這些人以後能帶我們找到焉然穀,找到昝敏的藏身之所,消滅昝敏!而這個木罕,或許能有大用!”沈青看完信後說道。
伊寧點點頭。
“在此之前,要將這些人教化,使之徹底服從於我們!”沈青放下信道。
“就這樣吧。”
“姐姐,那我回信了?”小蘭說道。
“好。”伊寧點點頭。
翌日,大年三十,朱楓跟邵春一大早上門,在這大年三十這天,他們齊刷刷跑過來看師傅,給師傅問好,不僅如此,兩人還準備了禮物。
“師傅,這份禮物我想了很久了,您一定要收下。”朱楓捧著一個長條錦盒說道。
伊寧接過盒子,輕輕打開,裡邊居然是一根精美無比的青玉發簪。發簪跟伊寧經常穿的青衣很配,既不張揚,也不耀眼,但這玉簪一看就不是凡物,也隻有那種高冷貴人才配得上,而伊寧,不就是朱楓眼中那高冷的貴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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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楓很會花心思,到底是瑞王的兒子。
伊寧淡淡蓋上盒子,放在一旁,說道“有心了。”
“師傅您不喜歡嗎?”朱楓問道。
“不喜歡。”伊寧直接開了口。
“為何?”朱楓很不解。
“哎……我說師弟啊,你不明白啊,師傅是女人,你是男人啊!”邵春笑道。
“嗯?什麼意思?師兄你這不是在說廢話嗎?”朱楓更不解的看著邵春。
邵春笑道“男人給女人送發簪,是一種愛意的表達,你跟師傅是師徒關係,你送發簪不是讓人誤會嗎?”
“呃……”朱楓臉上寫滿了尷尬,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好了,沒事。”伊寧嘴角微微帶笑。
“嗬嗬嗬嗬……”朱楓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而邵春也奉上一個長條木盒,比朱楓的盒子寬一些,伊寧接過,打開一看,是一套銀針,精心打造的銀針。
伊寧眼前一亮,這邵春倒是真有心。
邵春道“師傅,我們練武之人也習醫,日後您若是要下針療傷或者治病,這套銀針再合適不過了。這是我委托京城最有名的銀匠打造的,請您務必收下。”
“好。”伊寧淡淡回了一句,也將盒子放在了一邊。
“師傅,您在家會待多久?”朱楓問道。
“幾天吧。”伊寧答道。
“啊……”兩個徒弟聞言齊齊低頭,臉色迷茫起來。
“來!”伊寧一起身,兩個徒弟連忙跟上。
伊寧帶著兩人到了後院,叫沈青搬來一個木製假人,那假人身形雕塑的跟真人無異,上邊描畫出了人的肌肉輪廓,而且在軀乾之上,密密麻麻標記出了穴道位置,以及用最小的毛筆寫出了穴道名字。
“我上次來沒見過這東西啊?”邵春道。
沈青道“這是我從西山寺拿來的,那老和尚老是跟我索要好處,我怎麼能不拿點東西回來呢?”
兩個徒弟恍然大悟。
之後伊寧便細心的教他們辨穴,指穴,識穴,雖然講的很慢,但兩個徒弟聽得相當認真,這是他們師傅第一次這麼認真跟他們講這麼久。
“原來腋下那裡是笑穴啊,難怪撓咯吱窩人會笑。”邵春恍然大悟一般道。
“膻中是死穴嗎?難怪難怪!”朱楓也若有所思道。
“打中後腦風府穴人會暈厥啊?哦……”邵春又是一驚。
講著講著,不知不覺天都快黑了,兩人渾然不覺。
敲門聲響起,來的是朱楓府上的人,喊他回去吃團圓飯呢,朱楓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自己回去吃吧,我在師傅這裡吃。”
“小王爺,今兒個可是年三十啊……王爺那兒……”那個下人弱弱說道。
“年三十就年三十,我今年還就不回家過年了。”朱楓太想進步了。
下人無奈告辭了。
邵春開口道“師傅,我能在您這裡吃飯嗎?”
“當然。”
很快,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次來了一大幫人,又是之前那幫蹭飯的熟人,蘇驊,賈和,李燁,高舒平。還有賈班,高詢,李莨,華鋒。
朱楓看著這一幫人,驚道“怎麼,你們也是來蹭飯的?”
蘇驊冷著個臉“不行嗎?”
朱楓道“你們臉皮也太厚了吧,老是來我師傅家吃!我師傅可比不上你們,她很窮的!”
“窮?”賈和笑道,“那我們可要吃上幾輩子才能吃窮你師傅……”
“哈哈哈哈……”
沈青出來打圓場道“朱楓,彆胡鬨,他們是你師傅一大早就請了過來吃飯的。”
“青娘啊,我們可忘不了你的手藝啊,你這手藝比起我們家的廚子,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啊!”華鋒笑道。
“華伯伯說笑了,沈青的手藝還差得遠呢,大小姐比我強得多。”沈青謙虛道。
“哦?”華鋒看向了伊寧,“真的?”
伊寧點頭“我來下廚。”
“好啊!”
眾人開心不已。
此時大門未關,一個身穿淡雅明黃袍的人走了進來,身邊跟著一個白臉無須的老叟。隻聽他開口道“我也來蹭飯,如何?”
眾人聞聲臉色大變,紛紛回頭,就要下跪。
“免了免了。”皇帝笑著揮了揮手。
眾人臉上沒了笑容,都是驚訝,皇帝怎麼會來?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啊,他不該在宮裡過嗎?而且他第一個字是“我”,而不是朕。
伊寧怔了半晌,才說出一個字“好。”
皇帝見眾人這副表情,笑了笑,說道“各位不必拘禮,今日沒有什麼聖上與朝臣,大方些無妨,有什麼話隻管說,不論罪。”說罷皇帝大踏步走向前,穿過廊道,入了內廳。
伊寧環顧眾人道“走吧,沒事。”伊寧沈青帶頭,眾人隨著兩個女人也往內廳走去。
入了內廳,徐治小蘭慌忙先端上果脯茶點招待眾人,而伊寧則走向了廚房。沈青跟著伊寧,小聲道“大小姐,皇上什麼意思,真把這裡當他家了不成?這是第二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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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不走的。”伊寧雲淡風輕道。
皇帝坐於廳中上首,環顧一周,最後看到了臉上並不開心的高詢,皇帝走過去,居然端起身子朝著高詢一拱手,說道“高愛卿,之前是朕的不是,朕當時在氣頭上,以至於做出那等無禮之舉,還望高愛卿不要放在心上。”
“聖上言重了。”高詢急忙起身拱手道。
“朕呢,隻是個皇帝,坐在那個位子上,但朕也知道,朕隻是個人而已,今天呢,這裡沒有皇帝,隻有一群朋友,大夥有什麼話就敞開說吧。”皇帝重新坐到椅子上,大大方方道。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皇帝看向了朱楓,開口道“楓弟,你武藝學的如何了?”
朱楓答道“呃,回皇兄的話,我不是練武的料,現在就是個三腳貓。”
皇帝笑笑道“你有這麼好的師傅,一定能練成高手的,不用急。”
朱楓搖了搖頭,皇帝有些詫異道“楓弟,怎麼了?”
“皇兄,我想出去曆練,想多去外邊看看,望皇兄準允!”朱楓拱手道。
皇帝蹙起了眉來,隨後問道“你想去哪?”
“臣弟想隨師傅出門曆練,師傅去哪臣弟便去哪!”朱楓壯起膽子道。
皇帝身邊的齊宣一時臉色一變,皇帝也是猶豫了起來,這小子好不識好歹啊,居然想跟師傅走,他師傅是什麼人,是全才啊,鬼知道過兩年會教成什麼樣,萬一比他這個皇帝還優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