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敗垂成徒辛苦,血染夕陽一片天。
襄陽,三麵城牆已被血染紅,映照在夕陽下,是那麼的鮮豔,又是那麼的刺眼……
今日是六月二十九,這已經是沈青攻打襄陽的第三天。
襄陽城高池深,即使沒了樊城擋在前邊,這座堅城也難以短時間攻克。
海流蘇望著城下井然有序撤退的軍士,眉頭緊皺,那俏麗的臉上露出濃重的憂愁之色。
“我們還有多少人?”海流蘇問道,她身後站著刀疤臉袁桃。
袁桃低頭拱手:“城內可戰者尚有一萬五千餘人。”
“江城能否調兵馬過來?”
“江城隻有萬餘人了,而且據可靠消息,那曹豻的三萬漕軍真的已經自廬江一帶西進了……”袁桃說的很隱晦,江城的人馬動不了。
“攻防戰戰損比是多大?”海流蘇繼續問。
“一換一……”
“一換一?”海流蘇聲音變高了,“他們攻,我們守,一換一?”
袁桃低頭:“是的,右使大人,對麵的兵馬確實驍勇善戰……”
海流蘇望著天邊的夕陽,沉默了……
原本以為朝廷腐朽,他們準備多時,起事確實有把握,而且剛開始也確實很順利,地方州縣的官兵根本就不堪一擊!除了中原有些地方遭到了抵抗之外,該拿的東西全拿下了,甚至她的兵馬一度攻占了武關……
可誰想到這個蘇博,居然不請聖旨,直接帶著兵馬一路南推,先滅孫鳴,後破武關,將她快打下的中州又奪了回去!而後山東的趙晟,原本已經攻占了山東大部分州縣,甚至將殷奇趕到大河以北,誰料來了個沈青,不到半個月就將形勢逆轉,而趙晟一路慘敗,被沈青設計生擒,一切都反轉了過來……
而如今,蘇博跟沈青居然合兵一處,聯手來對付她,她手下的人馬已是全麵退守,苦苦支撐……
海流蘇望著夕陽,她想不通,為什麼朝廷還有蘇博這種忠臣?為什麼這個忠臣手中還握有如此強大的一支兵馬?為什麼殷奇能找到沈青來幫忙?為什麼沈青這麼會打仗?
思來想去,海流蘇想到了去年,在江北那時候碰到的那個小姑娘,也就是徐蕙蘭。
當初在江上刺殺蘇博時,是這個小姑娘替蘇博擋了左木一棍,蘇博因她活命!去年更是讓這個丫頭得知了自己東華廟的消息,海流蘇派人追殺未果,還讓她跑掉了!而這個小姑娘回去就直接告訴了伊寧東華會的情況……
就是徐蕙蘭這條小小的漏網之魚,如今引來了這數萬大軍!
海流蘇憤恨不已,一拳砸在了女牆之上,隻砸的磚石碎裂……
如今的蘇博與沈青,身邊足足八萬大軍,就算是天尊來,也動不得他們……
世間沒有後悔藥可吃,前兩次的失敗注定了今日要麵對這等大敵,種下的苦果除了自己咽下去,還能怎麼樣呢?
“城內還有多少百姓?”海流蘇轉頭問刀疤臉袁桃。
袁桃答道:“襄陽城內,還有五六萬百姓。”
“抓壯丁!男的上城牆禦敵,女的去做飯!城內能拆的房屋都給我拆了,房梁做成滾木,趕製投石機,磚石給我壘上來!”
“是!”
海流蘇原本俏麗的臉變得猙獰不已,如今敵強她弱,她隻能做出這等毫無底線的選擇!
而對麵的大營內,也是一片陰沉沉的氣氛。
“蘇伯伯!”沈青一摘頭盔,直接就跑到了蘇博榻前。
蘇博又病倒了,本就身體孱弱的他頂著酷暑奔波,吃不好睡不好,一路從山西轉戰陝北,又下關中,過武關,最後來到這襄陽城下,身子又垮了。
“青娘……”蘇博蒼白的臉笑了笑,喚了一聲。
“蘇老頭你不要說話!”度然罵罵咧咧端起一碗湯藥來,就準備喂他。
蘇博點點頭,在沈青的幫助下坐了起來,靠著軟枕就開始喝藥。沈青看著度然,眼中帶著疑問,度然搖搖頭,知道沈青要問什麼的他選擇了暫時不說。
等蘇博終於喝完藥,度然讓蘇博躺下休息,這才拉著沈青走到門外談了起來。
“蘇老頭快熬不住了……”度然開口就是這句話。
沈青瞪大了眼睛:“他還能活多久?”
度然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個月?”
“一年……”度然再次搖頭,“最多活一年。”
“老和尚你想想辦法啊!”沈青急了。
“想辦法,老衲難道想他死嗎?可老衲我又不是神仙!我能怎麼辦?”度然雙手一攤。
“找你師兄去啊!明佑大師不是醫術最了得嗎?”沈青問道。
“他?鬼知道他跑哪去了!一跑這麼多年……”度然不滿嘟囔道。
沈青沉默了下來……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想想怎麼攻破襄陽吧,早點滅了東華會,你們一群人團聚,蘇老頭一高興,說不定就能多活幾天了!”度然說道。
“好,我知道了。”沈青垂下了眼簾,轉身就走了。
度然望著沈青的背影,忽然抬頭看天,隻見陰雲開始遮蔽星空,他搖頭道:“這雨怕是要來了啊……”
雨?沈青頓了頓腳步,隻是片刻後,又抬腳離開了。
蘇博病倒,早就將指揮權交給了沈青,而殷奇,也早早就坐上了冷板凳,根本就沒人理這個老太監……
當夜,沈青升帳,召集所有將軍,各路豪俠前來議事。
端坐於主位的沈青很快開了口:“諸位,我沈青年紀小,忝坐此位,不敢有負蘇帥所托,眼下這襄陽城急切難下,不知諸位可有好法子?”
下麵將軍麵麵相覷,這等堅城,誰能有好法子呢?
黎輝開口:“沈姑娘,我們反正兵強馬壯,數倍於敵,不如大軍分成三撥,每一撥攻城四個時辰,晝夜不息,不過三日,城內的人累也得累死!”
沈青聞言,不置可否。
“照你這麼打,恐怕我們的兵也得累死不少……”殷奇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
沈青瞟了殷奇一眼,沒有說什麼,反而看向了顧章平。
顧章平道:“不如我們將炮集中於一麵城牆,用炮猛轟,隻要轟塌一麵牆,我們就可殺進去!”
有的將領開始點頭,可殷奇又潑冷水:“若是人家讓你殺進甕城,隻怕有去無回哦……而且,我們的火炮可沒多少火藥了……”
顧章平看著這個陰裡陰氣的老太監:“那殷帥可有什麼好法子?”
殷奇撥弄著自己的指甲:“本帥倒是覺得,不妨用水灌!這襄陽靠北一麵不是有一道水門嗎?我們引漢江水直接灌入城內不就好了?”
眾將領為之一震,有的動了心,廣陽軍指揮使趙騁道:“這法子,我看行!”
“不行!”沈青直接打斷了。
“嗯?”殷奇陰裡陰氣的哼了一聲,朝沈青看了過來。
“城內尚有幾萬百姓,這灌水攻城,裡邊的百姓全都得遭殃,屆時就算是打下襄陽,隻怕也是一座死城!”沈青將理由說了出來。
所有將領都低頭沉思,趙騁直皺眉。
“青娘啊,這是打仗,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殷奇陰滲滲的說道。
“戰死,可也,傷及無辜,不可,若官軍不顧百姓死活,那我們與東華會何異?”沈青麵朝殷奇,質問道。
“行,你仁慈,你大度,那這襄陽城怎麼打呢?”殷奇不冷不熱的看了過來。
沈青沉默半晌,隨後道:“我有一計,明日便可見分曉!”
眾人看了過來,沈青手一揮:“各自先回去準備吧!”
眾將軍將信將疑的走了,殷奇走在最後邊,待所有人都走完之後,回頭看了沈青一眼:“我想,你並沒有什麼妙計吧?”
沈青冷笑一聲:“說了明日見分曉!”
“好好好,明日見分曉。”殷奇邁著懶散的步伐走了。沈青冷冷盯著殷奇的背影,似乎覺得有些惡心……
“呸!”
沈青直接吐了口口水。
清晨,沈青帶著人,騎著馬繞城觀察,隻見城上上來了不少人,壘的壘磚石,抬的抬木頭,燒鍋的燒鍋,提水的提水,儼然是準備嚴防死守,她不由皺眉,這海流蘇有兩把刷子。
繞著繞著,走到襄陽西麵,她忽然看著地上的一塊石頭出神。那塊石頭有三麵很平整,而其他地方則是不規則的,缺口很新,像是一塊斷磚。
她下馬撿起了那塊石頭,捧在手裡仔細觀看起來。
一旁的辛吉道:“這是石磚,是我們前日攻城的時候,火炮轟擊城牆打碎的,可能是落在了鵝車上,當鵝車退下來後,士兵將這磚塊給扔到了這裡了。”
沈青眼前一亮,指著對麵那片高聳的城牆:“辛大俠,你是說那麵牆是石磚砌成的?”
辛吉點頭:“是啊,有什麼不對嗎?”
沈青一喜:“為何其他三麵牆是夯土,這一麵是石磚呢?”
辛吉捋著胡子,說出一長串話來:“一百多年前,襄陽是大戰過一場的,那時候修過一次西牆,當時是誰來著,反正就是做夯土的話時間來不及,因為戰事緊迫,就用西邊石料廠采集的石料做成的石磚砌城牆……後來天下大定,襄陽城位居中原腹地,沒有戰事發生,這麵石磚牆也就這麼保留了下來。”
“原來如此……”沈青若有所思。
辛吉眉頭一皺:“沈姑娘,難道你想集中火炮轟擊這麵牆嗎?但就算是石磚,它也有那麼厚,火炮連續轟,短時間也垮不了啊……何況,我們的火炮火藥也沒多少了……”
沈青沒有理會辛吉,直接下令:“來人!”
“在!”
“準備火炮,投石車跟桐油!”
“是。”
辛吉大驚:“青娘你要投石車跟桐油做什麼?”
沈青看著天,天上開始布起了陰雲,她笑了笑:“既然是石磚不是夯土,那麼就可用火燒水淋之法!辛大俠你看這天又將下雨,那麼,這將是天賜良機!”
“火燒水淋之法?”辛吉也震驚了起來,沒想到沈青居然知道這個。
命令很快就傳達了下去!
很快,西麵城牆下,擺開了數十門火炮,十餘架投石車,以及一大堆密封好的陶罐,罐子裡皆是桐油。不僅如此,還派了上萬兵士在兩翼壓陣。
沈青手一指,直接下令:“把火炮往前推,把他們城樓上的火炮給我轟爛!”
“是!”
火炮很快往前頂,隨即就遭到了城樓上的火炮轟擊,兩輪過後,己方損失了三門火炮,死傷了十幾人。但沈青仗著火炮多,士卒不怕死,大量火炮還是往前推進了幾十步,達到了可以射到城樓的射程。
“開火!”
“轟轟!”
城樓上,城下火炮開始對轟,一時間,硝煙彌漫,慘嚎聲起。
終於,在炸膛了兩門炮,連轟了十一輪後,城樓上的火炮徹底啞了火,要麼被轟爛,要麼被轟的砸下了城牆。沈青見對麵沒了火力,再次下令。
“投石車往前靠,盾牌兵掩護,給我將桐油罐子射向城牆!”
十餘架投石車很快被安置到火炮前邊,裝好桐油罐子,吊臂高高甩起,一時間,桐油罐子不斷地砸向了城牆,砸的劈裡啪啦,罐子摔的粉碎,可桐油都灑落在了城牆之上。
東華會的兵很快將沈青在西門的做法告訴了海流蘇,海流蘇大驚失色,跑上城樓,看著那投石車甩桐油罐子,似乎想起了什麼。
“命令城樓上的兵,朝城牆潑水撒沙!”
“右使大人,這是要乾嘛?”袁桃道。
“你知道他們要乾什麼嗎?”
“乾什麼?”
“她要火燒水淋,她看出來了這麵城牆是石磚砌的,一旦這些桐油燒起來,整麵牆都會過熱,水再一淋,這麵城牆就直接塌了!”海流蘇罵道。
“啊?”
“快點去辦!”海流蘇當即下令。
“是!”
沈青料到了一切,當她看到城樓上有士兵想用水或者沙土淋城牆的時候,立馬下令火炮轟城樓,直炸的的上邊兵不敢露頭,而她兩翼,早就準備好了騎兵,防止海流蘇的人衝出來。
而桐油落點皆在城牆下半段,沒有被火炮的火星波及,暫時還沒有燒起來,但就算燒起來也無妨。
藏在女牆後邊的海流蘇望著這一切,氣的直咬牙,對麵這個女人居然如此難纏!
她望著沈青前邊那一排排火炮,更前邊那十餘架投石車,以及身後那萬餘士兵,一股深深的恐懼湧上心頭。
火燒城牆,水再一澆,這石牆恐怕會直接塌掉,那樣一來,襄陽必破!
可是現在若是派兵衝出去,麵對下方那萬餘精銳,那不是送嗎?
該怎麼辦?
她咬了咬牙,忽然眼珠一轉:“把城內的老弱婦孺給我押上來!”
“是!”
很快,一堆堆穿著破爛的婦孺稚子被推推搡搡的押上城牆,綁在了城牆垛口上,沈青望著那一幕,心中一驚。
海流蘇自女牆後露出頭來:“沈青,你看好了,這是襄陽城的老百姓,你若是敢火燒城牆,這些人,都得陪葬!”
沈青大怒,以槍指著海流蘇:“海流蘇,你還是不是人?兩軍交戰,你居然拿老弱婦孺為質?”
“哈哈哈哈……”海流蘇發出跟海留夏一樣癲狂的笑聲,“沈青,你最好給我老實退兵,不然我要是死了,我最少得拉幾萬人陪葬!”
說罷她走到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麵前,一把擰住她的頭,當場將人給弄哭,然後惡狠狠的說道:“你也不想這麼小的女娃子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吧?”
沈青胸膛一起一伏,這個海流蘇,當真是惡魔!
沈青身邊的辛吉喊道:“海流蘇,你難道沒父母,難道沒兄弟姐妹?倘若有一天你父母兄弟也被人這麼押著,你作何感想?”
誰知海流蘇猙獰一笑:“我沒有父母,隻有一個妹妹,而且,我妹妹留夏已經被伊寧給害了……如今的我,有什麼好怕的!你們有種就放火啊!開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