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程歡回到了杭州。
揭開了東華會秘密的他如釋重負,揮筆就開始寫信。這封信是寫給伊寧的,他將普陀島上所見到的一切都寫進了信裡,毫無保留。他寫了很長很長,不知不覺,寫到手都酸了。
他擱下筆來,抬頭望著桌上那燭燈,好似看見了伊寧一般,他笑了笑。想起那個女人總是冰冷的臉,卻感覺溫暖無比,不知何時起,她成了他心中最可靠的那個人……
寫完信,他再次吐出了一口濁氣來。
萬事了了,該回京城交差了。等交完差,卸了職,他就可以帶著京城的家人再度到這江南來,隨便找個地方隱居,過上董昭白梨那種日子,了此餘生……
他這一生,也就算是功成名就身退了。
想到這裡,程歡看了眼自己空蕩蕩的左袖,他笑了笑,代價,或許就是他的這條左臂吧……
可他不知道的是,皇帝已經派人在揚州查他的老底了。
皇帝,終究是那個皇帝!
就在程歡出海的同一天,揚州來了一個外地人,龐元!
揚州城內,一間客棧的上房內。
龐元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仔細打量著手中的那張畫,畫上畫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真的就是平平無奇,扔進人堆裡一眼認不出來的那種。
龐元皺起眉,高聳的眉骨襯托出他那威嚴的臉龐,他思索著,照著這張畫找這個人,有那麼容易找到嗎?
他很快出了門,趁著早市最熱鬨的時節,他走遍大街小巷,四處詢問,可是根本就問不到。
“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大概今年四月的時候。”龐元很禮貌的朝一個小販問道。
“沒有沒有,彆妨礙我做生意!”小販不耐煩的打發了他。
“店家,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今年四月初。”
“四月初的事誰記得住啊?走開走開。”
“小哥……”
“滾!”
龐元收獲了幾滴口水……他擦了擦臉,毫不在意,繼續問向下一個人。
兜兜轉轉,他一天跑遍了揚州城,可是這個人如同從未來過一般,一點消息他都打聽不到。
皇帝可是給他出了個大難題。
回到客棧的他,想了又想,於鳳是來調查二月揚州之事的,當時是誰在揚州查案呢?是程歡!那麼這個人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會不會跟程歡有關呢?
而皇帝是派於鳳秘密前來查案的,也就是於鳳來的時候程歡本是不知道的。如果於鳳沒有回京城的話,那肯定是暴露了,一旦暴露那就隻有兩種可能,要麼被程歡收買了,消失於江湖。要麼就是遭了程歡的毒手了……他更願意相信第二種可能。
至於程歡為什麼會下毒手,這後邊隱藏的東西,那就應該是皇帝想要的了。
二月揚州案,無數江湖人士參與其中,外庭死傷慘重,然而皇帝最後卻連個屁都沒放。結案的程歡,將罪責一股腦推到了唐橈身上,甚至給唐橈打上東華會的烙印。恰逢四月後東華會起勢,這件事情於是就這麼雲淡風輕的被壓了下去。
而於鳳的一去不歸卻成了皇帝心頭的一根刺,所以當東華會被滅後,這根刺再次刺痛了皇帝的神經。
龐元的濃眉緊緊鎖著,如果真是程歡乾的,那麼他要找到蛛絲馬跡基本不可能,因為程歡做事太謹慎了。那麼,該怎麼辦呢?
他再次看向了那幅畫,頓時一個念頭出現在他心頭,如果沒有蛛絲馬跡,那麼就讓對麵露出馬腳不就好了嗎?而這畫上的這個人,他改變一下,裝扮成七八分像完全可以做到。
於是乎,揚州城內再次出現了一個挑著籮筐的販子,打扮的跟之前的於鳳幾乎一模一樣,隻是這次賣的不是楊梅,而是柑橘!
他很有耐心,他在等,程歡早晚要回京複命,而回京必然路過揚州,一旦程歡到了揚州,那就是他開始剝橘子的時候……
楊梅再新鮮,放兩天就壞了,可橘子不一樣,厚實的果皮能讓橘子保存很久……
八月二十五,南岩,董家。
分彆的時候再次來臨。
董家大門外,整裝齊備的一群公子哥們正在跟蘇博等人辭彆,他們是第二批辭彆的人,顧炳跟徐治早就回京城去了。
“蘇伯伯,我要回老家一趟了。”高舒平跟蘇博告彆道。
“好,替我向你家裡長輩問好。”蘇博笑了笑。
“會的,蘇伯伯。”高舒平露出清澈的笑容來。
“蘇伯伯,我們也去舒平家玩玩,我還沒去過蘇州呢。”賈和道。
“好,玩得開心點。”蘇博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蘇伯伯,您要保重!”
“您保重……”
李燁,華卿也紛紛鄭重與蘇博辭彆。
蘇博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一群公子走到白梨麵前道:“弟妹,這陣子多謝款待了!”
白梨淺淺一笑:“諸位兄長說哪裡話,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氣,以後什麼時候來都可以。”
“弟妹可真是賢惠啊!”賈和讚道。
“蕭紅,把清水乾糧拿來。”白梨回頭喚道。
“誒,來了。”
蕭紅三個丫頭拿著好幾個沉甸甸的大包袱出來,給幾個公子一人一個。
“弟妹你這是?”高舒平有些不好意思。
“隻是些乾糧清水而已,沒有彆的,高大哥你們路上用得上!”白梨儘顯主母之風。
“如此,那便多謝弟妹了。”公子們接過包袱,朝白梨拱手辭彆,白梨也拱手回禮。
這次辭彆仍然是在清晨,而住在鎮上小院裡的顧章和小蘭此刻還沒起床……他們也不想驚動這小兩口。
這時,江月溪挽著包袱,從宅子裡一路小跑了出來,問道:“高大哥,你回蘇州嗎?”
高舒平一怔,旋即點頭:“江姑娘,你這是?”
江月溪笑了笑:“高大哥,我們同路啊,我家在太湖邊啊!”
高舒平這才想起,原來他還有個老鄉呢。
白梨拉住江月溪的手:“月溪,你也要走嗎?”
江月溪點頭:“家裡就小蓮跟幾個下人守著,我好久沒回去了。”
“赫連飄會不會為難你?”白梨擔憂道。
“放心吧,大姐!我沒事的,反正我們以後遲早都是一家人,還會再見麵的。”江月溪眼睛眯成了月牙。
“好,三妹,你保重!”
“放心,我跟高大哥他們結伴呢。”
白梨點點頭,心裡有一絲失落。
“蘇伯伯,有空了您可以來蘇州養身子的,太湖裡的銀魚味道鮮美,什麼時候您來我家我請您嘗嘗。”江月溪對蘇博道。
“好孩子,伯伯一定來。”蘇博還是淡淡一笑。
馬蹄聲響起,車軲轆轉動,高舒平,賈和,李燁,華卿,江月溪,五人揮手離去。
等日上三竿的時候,才起床的另外三個姑娘望著白梨瞪大了眼睛。
“什麼?三姐回蘇州了?”
“三妹怎麼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了?太不講義氣了吧?”
白梨雙手一攤:“誰讓你們睡懶覺的,她又不想吵醒你們。”
“氣死我了!”葉眠棉噘著嘴就去洗漱了,慕容姐妹則陷入了沉思。
但是今天注定是個離彆的日子,午飯過後,董家門外再次來人。
來人披頭散發,頭戴一條銀色抹額,身後帶著一個紮著綹辮的女子,兩人穿著奇異的服飾,出現在董家大門外。
“慕容熙,古麗?你們怎麼找到這裡來的?”白梨望著這兩個清源教的人,神色頗有些不悅。
“董夫人,幽蘭跟青芷兩個在你家裡嗎?”慕容熙客客氣氣問道。
白梨沒有回答,而慕容姐妹卻剛好走了出來。
“爺爺?古麗?”
“二爺爺?”
“你們兩個丫頭,居然真的跑到了彆人家裡來了?你們可知爺爺我找的有多苦嗎?”慕容熙話語中帶著怒意。
慕容幽蘭神色一凜:“二爺爺你是要來抓我們回去的嗎?”
古麗卻嚴肅道:“是來請兩位小姐回去的。”她把那個“請”字咬的很重。
“請?”慕容青芷有些不解。
慕容熙歎了口氣,露出哀傷的神色:“大哥他,他可能沒多久可活了……”
“什麼?”慕容姐妹大驚失色。
“你們現在跟二爺爺回去,或許還能見上他最後一麵……”慕容熙說著垂下頭,眼淚都掉了下來。
“爺爺他到底怎麼了?”慕容幽蘭急切問道。
“你爺爺他,被東華會天尊吸掉了一半多的功力,境界下跌,他不甘心奮力修煉萬道魔功,結果走岔了氣,元氣大傷,傷到了根本……”古麗也紅著眼眶說道。
“我們這就回去!”慕容幽蘭臉色大變,心裡焦急,連忙回屋收拾東西了。
“二位,進來坐吧。”白梨發出了邀請。
“不了,董夫人,我們很急,且日月山距此數千裡,路途遙遠,不敢耽誤!”古麗答道。
於是乎,慕容姐妹匆匆收拾東西之後,也辭彆了蘇博白梨,就此跟著慕容熙與古麗離去!
白梨有些神傷,一個個都走了,她心裡也有些空落落的。
可是下午,葉空也來辭彆。
“葉大俠,何不多住一陣子?”白梨挽留道。
“葉某離家太久了,家中還有要事。”葉空歎了口氣,雖然他也想在這裡玩,可他家大業大,離家太久確實擔心。
“那眠棉呢?”白梨問道。
“她會跟我一道回去,我們後會有期!”葉空答道。
“後會……有期……”白梨鄭重一拱手,心中波瀾蕩起,她開始有些舍不得葉眠棉了。
葉眠棉跟白梨擁抱過後,也跟著葉空走了……
於是乎,自八月二十五之後,董家就隻剩本來的那幾個以及蘇博,鄢聰,桐柏道人了。顧章和夫婦不住這邊,沈青也在前幾天跟邵春走了。
傍晚,涼亭裡的鄢聰跟桐柏道人仍然在鬥蟋蟀,這次換成蘇博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玩了。
“蘇伯伯,夜晚涼,您回宅子裡吧?”白梨上前道。
“無妨,我再看會。”蘇博笑了笑,繼續看兩個老頭鬥蟋蟀。
白梨一陣神傷,忽然蘇博轉頭問道:“阿梨,你家公公藏的龍血草找到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