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帆倒,船舶難行,梁柱塌,大廈將傾!
夜已深,但是京城城北的帽兒胡同裡,卻是人潮人海,水泄不通,這裡擠滿了官員侍衛,甚至屋頂上都有人把守。而胡同末端的那個宅子裡,燈火通明,慘戚戚的哭聲從裡邊傳出來,讓人聞之心驚。
程宅之內,榻上的程歡早已斷氣,他雙目緊閉,麵色如死魚一般白,身體都已經開始僵硬了,程節伏在他身體上痛哭,程慧拚命揉著程歡那漸漸僵硬的手臂,試圖讓這隻唯一的手臂軟回來……
而程夫人則早已哭的昏厥,被下人扶走了。
“聖上駕到!”
隨著齊宣那尖嗓子一聲吆喝,一身明黃袍的皇帝走進了這間死人房,他不顧這房間內濃重的藥味,徑直走到了程歡榻前。聞得皇帝到來,程家兄妹兩連忙伏地跪下行禮。
“民女程慧參見聖上!”
“小民程節參見聖上!”
兄妹二人匆忙下跪,卻被走上前的皇帝扶起來了。
“不必多禮,快起!”皇帝眼眶泛紅,麵色繃緊,表情看起來相當難過。
皇帝做足了姿態,要靠近程歡的屍體時,卻被齊宣攔住了。
齊宣道“聖上,您不可觸碰屍體,這不吉利……”
皇帝看了齊宣一眼,卻還是走到了那榻前,他望著程歡的屍身,雙目露出凝重之色……
“程愛卿為何會死?朕的禦醫呢?這陣子一直都沒治好他嗎?啊?”皇帝大怒道,兩線眼淚從他眼眶中流了出來。
那個長胡子禦醫早就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渾身戰栗不已,害怕至極,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何等的龍顏大怒……
“說話!”皇帝眼神一冷,看向那跪在地上的禦醫。
“回……回聖上……的話,臣這些天已經竭儘全力救治了,可是……可是……”禦醫聲音都在顫抖,口齒不清。
“拉下去,斬了!給朕的程愛卿陪葬!”皇帝冷冷出聲。
齊宣求情道“聖上,程歡已經病入膏肓,回京之後能活個把月已是上天眷顧了,這位禦醫還是有功勞的……”
“不必多言,給朕斬了!”皇帝斬釘截鐵道。
老禦醫麵如土色,連忙跪地求了起來,可是皇帝冷著個臉,身邊兩個高大的衛士一把站出來,如拎雞仔一般拎起那老禦醫,就要押到外邊就地處決……
“聖上,不可啊,溫老先生這陣子為了家父殫精竭慮,實在是家父沒能挺住……聖上是仁慈之君,家父也是身正之人,還望聖上不要遷怒,留溫老先生一條命!”
皇帝聞言,看向了出聲的人,是程歡的女兒程慧。
皇帝鬆了口氣,程歡的女兒這個麵子還是要給的,都說他是仁慈之君了,他還怎麼做壞人呢?
齊宣看出了皇帝的意思,連忙道“溫禦醫,還不多謝人家小姑娘!”
“多,多謝程姑娘……程姑娘仁慈……”
“快滾吧!”齊宣不耐煩一揮手,溫禦醫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皇帝緩了緩,重新變得一臉仁慈,看著程慧,問道“程愛卿臨走前可留下過什麼遺言沒?”
程慧答道“爹說過,他的遺體死後直接火化,讓我們將他的骨灰送往老家埋葬。”
“還有嗎?”
“還有……爹說希望聖上能讓我們一家人回家做個平民,安度餘生。”程慧哭道。
皇帝皺起了眉頭,嘴裡喃喃念道“做個平民,安度餘生……做個平民,安度餘生……”
“求聖上成全!”
“求聖上成全!”
程慧,程節連連磕頭懇求,不知情的他們非常想完成父親的遺願,這也是他們的心願,畢竟這京城,他們實在是待膩了,被困在籠子裡的感覺可一點都不好受。
皇帝思忖著,良久,終於是沉下臉,說了一個“好”字。
齊宣暗自鬆了口氣,這事總算是辦成了……
程歡當然是假死,而床榻上這具屍體也不是他本人,而是齊宣按照程歡給的假屍術弄出來的,齊宣為此忙上忙下了半個多月,終於是將這件大事給辦成了。
不同於殷奇的陰狠,顧全大局的齊宣選擇了成全程歡,也選擇了幫他欺君!
十月十九,帽兒胡同裡兩側掛滿了白幡,而程宅則設起了靈堂。程宅大門之上,那個新做的鍍金牌匾上,大書了四個字。
欽平侯府。
牌匾四周包裹著白布,看起來很是肅穆,可誰能想到這牌匾剛做好,這府中的主人就已經溘然長逝了……
清晨,披著一身厚實裘皮鬥篷的蘇博,此刻便站在了門口,他身邊是蘇驊,高詢,李莨,華鋒,賈班。幾人都是一身墨黑色打扮,他們是前來吊唁的。
蘇博走到程宅門前,緩緩抬頭,望著那四個鍍金的大字,他那布滿皺紋的臉上,眼眶通紅。他望著望著,嘴唇顫動,而後,一滴老淚掉了下來……
“程歡啊,你才五十歲啊……怎麼就這麼走了啊……”蘇博喃喃道。
正所謂日久見人心,程歡作為外庭的都督,而且是江湖出身,朝堂上的百官平時對他都是冷漠之態。去年他對上昝敏打了敗仗,那幫文官更是人人喊斬,巴不得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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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經曆了揚州事變,東華會叛亂之後,蘇博這幫人對他的印象有了相當大的改觀!
程歡,是顧全大局之人,他是忠臣,能臣,也是一個值得做朋友的好人!
“父親,你不要太傷心了……”蘇驊也紅著眼眶道。
蘇博在蘇驊的陪伴下,緩緩走進了那間靈堂。
入了靈堂,一陣陣香火味傳來,刺激著人的嗅覺,蘇博走到那靈案邊,程慧程節早就迎了上來,兩人對著蘇博下跪,哭泣不已。
“見過蘇伯伯!”
“見過蘇伯伯!”
蘇博點頭,他看著程歡的這兩個孩子,不由心痛不已。男孩未婚,女孩未嫁,可是當父親的卻已撒手人寰,家裡的頂梁柱一朝崩塌,兩個孩子內心承受的打擊可想而知……
“好孩子,快起來!”
蘇博伸出手去扶,可他一彎腰,人就直接往下撲了下去!
蘇驊大驚,連忙抱住蘇博的腰身,勉強穩住他的身子,而程慧程節見狀也是大驚,紛紛上前幫忙扶住了蘇博。
“程歡,你不該就這麼沒了啊……不該啊!”蘇博悲慟喊出聲來,老淚滾滾而流,若不是一幫人扶著他,恐怕他也要就此倒下了……
“蘇伯伯,您要保重身體啊……”程節關切道。
“蘇伯伯,我扶您去歇著……”程歡攙著他的手臂道。
蘇博抬頭,看著那近在咫尺的靈牌,看著靈牌上的“程歡”二字,心中一時悲慟不已,雙目通紅,眼淚直流。
“程歡,你是個好人,是個好官,是無雙的國士啊!你不該……不該……不該……就這麼沒了啊……”蘇博伸出顫抖的雙手,想去看看靈牌後邊棺槨裡的程歡,可是隨著他身子前傾,他忽然捂著胸口,一口氣沒喘上來,雙眼一閉,人往前一栽,沒了聲息……
“父親,父親!”蘇驊眼淚汪汪,心中大駭,死死抱住了他爹。
“老蘇!”
“蘇老頭!”
好不容易撐著身子來到此處吊唁的蘇博,還未見到程歡的遺體,便因為悲痛過度,昏迷了過去。
這件事很快如風一般傳了出去,一時間,秋風蕭瑟的京城,哀思一片……
上午巳時,皇帝正在禦書房內聽著禮部官員的彙報。而彙報的內容,則是關於程歡葬禮一事的安排。禮部官員緩緩說著,皇帝皺著眉頭聽著,可是沒過多久,一聲急報傳來。
“聖上,武平侯蘇博,在吊唁程歡的時候,悲痛昏迷了!他回到蘇府,便一病不起了!”內侍小太監哭喊道。
“什麼?”皇帝直接從龍案後邊站了起來,滿臉震驚!
當消息被證實後,皇帝雙目失神,一屁股坐了下來,此刻的他,感覺天都快塌了……
程歡病死,蘇博病重,這兩根朝廷柱石頃刻間都倒了下去。皇帝手足無措,坐在龍案後邊的他,雙手顫抖,摸著那整潔的龍案,似乎龍案都為之顫抖了一般。他久久不語,不知如何是好……
“高詢呢?給朕叫高詢來!”皇帝終於是想起了他還有個肱骨之臣。
又是過了好久,高詢風塵仆仆趕來了,皇帝見了他如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道“高愛卿,蘇愛卿病倒了,朕該怎麼辦?”
蘇博看著一臉驚慌的皇帝,想了想道“聖上,蘇侯爺可能無法再為您分憂了,您讓他卸任吧,臣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但至少,希望您能讓他致仕歸家。”
“致仕?”
“對,致仕!”
“可是蘇卿致仕了,北境怎麼辦?還有誰能擔任這北鎮元帥一職?”皇帝關心的可是這個,因為昝敏可還沒死。
高詢又想了想“可讓副元帥王烈暫代北鎮元帥一職。”
“那山西總督呢?”
高詢道“讓李莨去擔任,他是山西人!”
驚慌中的皇帝點頭“好!”
“那程歡的喪事該如何操辦呢?”
高詢思索著,不一會就給出了答案“喪事必須大辦,用侯爵的規格來辦!但程歡的遺體應該按照他的遺言來處置。聖上要安撫的不僅僅是程家人,更要將對待忠臣的這份禮遇讓天下人知曉!”
皇帝點了點頭,身邊有個能出主意的能臣就是好,還好蘇博將高詢拉了回來。
“那高愛卿前來安排,朕去探望蘇卿。”皇帝安下了心來,而此時的他也被蘇博的病重轉移了一些注意力。
高詢答應下來,皇帝便去換衣服,準備去看蘇博了。
殊不知,此刻在城南的一家廢棄酒坊內,一個小太監正跟一個獨臂的老人在交談著,兩人身邊有好幾桶廢棄的酒糟,而酒糟桶邊上有個地道。
“程都督,這條地道是當初伊寧夜裡追凶的時候發現的,可以通往城南的亂葬崗。去了那裡後,那邊有個木屋,到了那裡,您就可以大膽走了。”小太監道。
小太監是安直,齊宣的乾兒子,而獨臂人正是程歡。
此刻的程歡一身純黑色鬥篷,將自己遮掩的嚴嚴實實。他精神抖擻,哪裡還有半分躺在榻上的頹樣,他點點頭,對安直道“替我多謝齊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