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我能早生十年,能早點認識你……我又怎麼會得不到你?我又哪裡需要尋你十幾年?”伊寧說著說著就開始啜泣起來。
“峰哥……我當初攔不住你出門……如今卻隻能親手送你回家……峰哥,你若在天有靈,給我拖個夢好不好?”
匣子上已經濕了,伊寧的眼淚還在流,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施瑜跟卓婷已經到了她身後。看著伊寧這副樣子,夫妻倆心痛不已。
施瑜開口道:“阿寧,夠了,你再傷心郭大俠也回不來了,埋了吧……”
卓婷也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阿寧,是時候放下了,你還有大好年華,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伊寧聞聲回頭,看著眼眶通紅的兩人,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來,她再次笑了笑:“我知道的……”
“拿鐵鍬來!”施瑜朝那老仆喚了一聲。
老仆走來,手中拿著早就準備好的鐵鍬,走到了伊寧麵前,等候著伊寧的吩咐。
伊寧看著那鐵鍬,想了想,將骨灰匣遞給了施瑜:“幫我拿著,我親自挖。”
施瑜點頭,接過那骨灰匣,而伊寧也拿起了鐵鍬。
山坡之上,伊寧動起手來,一鍬一鍬的挖著,無比的認真,她每一鍬下去都會帶起一堆土。她那瘦高的身子不斷的發力,身後三人默默的站在旁邊,沒有作聲,隻是無聲的陪伴著她。
挖了半個時辰,伊寧挖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坑來,坑很深,也很整齊,恰好可以放下那個骨灰匣。
伊寧將鐵鍬遞給老仆,而後找施瑜拿來那骨灰匣,身子頓了頓。
她輕輕打開蓋子,看著裡頭的那個小布包,以及環繞著那布包的一截長辮,露出笑容來,一滴淚水又掉了下去……
“峰哥,安息吧……再見了!”
伊寧不再猶豫,合上那匣子,穩穩的將匣子放進了坑裡。
不久之後,一座墳包立在了這山坡上,墳的這一頭,可以看見那化作廢墟的山寨,而那一頭則可以望見山下的伊水……
伊水繞長峰,寧靜而安詳……
隨後,一塊石碑立在了墳前,墓碑上,有七個大字,上書:劍神郭長峰之墓。而左下角,又有三個小字:伊寧立。
墓碑立完之後,老仆將供品糕點,香燭紙錢,一一擺上,伊寧又開了一壇酒,自己喝一口,而後給那墳前倒上一丟。
“峰哥,你到家了!”
伊寧拿起酒壇,一口氣喝了一大口,而後將剩下的酒放在了墳前,笑了笑:“我也該回家了。”
“阿寧,你想開了就好……”卓婷點了點頭。
“阿寧,你放心,以後還有我們那麼多人陪著你,你不會孤單的!”施瑜安慰道。
“嗯,我知道的。”伊寧平靜的說道,她的話如山下的伊水一般,溫柔而淡泊……
“走吧!你放心,郭大俠的墓,我們夫妻會時常看顧的。”卓婷說道。
“嗯,我放心。”伊寧淺淺一笑。
四人祭奠完後,便往山下走,看著伊寧那大步走路不回頭的樣子,夫妻倆終於是放下了心來,看來,伊寧真的已經放下了……
放下了就好啊!
可是,當四人下了山,上了馬之後,馬踏冰層時,走在前邊的伊寧忽然從馬上一栽下來,側身倒在了冰麵之上,沒有起來!
“阿寧!”
施瑜慌忙下馬,大步跑過去看伊寧的情況,卓婷也連忙下馬跑來,看著閉著眼睛昏迷過去的伊寧,兩人焦急不已,這該如何是好?
老仆走到麵前,蹲下來,伸手一探伊寧脈門,眉頭一皺:“風寒!”
“風寒?她武功那麼高,如何會得風寒?”卓婷不解。
老仆道:“心有傷,武功再高也沒用的,寒邪趁虛而入已經不是一兩天了,可能她早在路上就得了病了。”
施瑜道:“趕緊帶她回去,給她抓藥治病要緊!”
“快快!”卓婷催促起來。
三個人忙碌了好久,終於是將伊寧帶回了四方館,安置在了暖塌上。
老仆麻利的熬著藥,卓婷焦急的守在伊寧榻前,而施瑜,已經開始寫信了。
伊寧已經到了四方館,但是卻在安葬完郭長峰後病倒了!他必須寫信發給閒園的小蘭跟府州的沈青!不僅如此,施瑜還選擇了發給翠柏莊跟夔州的彙溪村,告知矮子幫!
因為他預感,青鋒門不久將要麵臨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這場災難,來自朝廷!他們必須團結起來,保護好他們的大小姐!
而另一邊,董昭已經再次上了路。
這一次,他帶上了另一個骨灰匣,赫連飄的骨灰匣……
那日赫連飄自儘,江月溪哭成了淚人,甚至哭到一度昏厥。不管赫連飄脾氣多差,人有多專橫,但赫連飄到底不是一無是處的人……
赫連飄救過江月溪的命,教過她武功,作為師傅,她也做到了該做的事。後來赫連飄手段雖然下作,但出發點也算是為了江月溪好,雖然她有私心,但對江月溪卻是真心……
望著那個骨灰匣,江月溪再度流淚:“師傅,你為什麼想不開啊?沒有人希望你死啊……”
董昭也感慨不已,他也隻是想教訓一下赫連飄而已,可是沒想到赫連飄真的就想不開,直接自儘了,他攔都沒攔住……
“月溪,都是我的錯,是我思慮不周……早知道,我就不該帶這個消息來的……”董昭歎息了一聲。
“昭哥,不怪你,當初師傅還讓你一年之內找到郭大俠……”
“是啊……但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我們完成師傅的遺願吧……我跟你,一起去熊耳山!”江月溪看著董昭,堅定道。
董昭點了點頭:“好。”
十二月初四,董昭,邵春,江月溪三人渡過大江,徑直往西北而行,迎著冬風,踏著積雪,往熊耳山方向而去……
江月溪一身素白,頭上還紮著白花,坐在馬車車廂內的她,抱著那個骨灰匣,怔怔出神……
沒有了師傅,以後的她該怎麼辦呢?自家那麼大的莊子怎麼辦?她想著想著,不由看向了前方那個駕車的背影。那個厚實的肩背,那將是她下輩子的依靠了……
而在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徽州,黃山之下,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子裡,一戶人家也在一座墓前祭奠著。
墓碑上大書六個字:慈父程歡之墓。
程節跪在墓前痛哭,程慧默默的燒著紙錢,在這霜飄千裡,寒冬臘月時節,兄妹二人穿著棉布孝服,冷的瑟瑟發抖,卻不願離去……
為什麼呢?因為今日,是他們給程歡下葬後的第七天,按照他們的風俗,也就是所謂的頭七。
頭七還魂日,兄妹二人期盼著父親能回來再見他們一麵!於是不停地在墓前跪拜燒紙……
可是燒著燒著,黃昏時分,昏暗的天空下,隱秘的小道上,居然真的走過來一人一馬,走到了兄妹二人的身前。
“節兒,慧娘,我回來了。”程歡看著自己的這對傷心了許久的兒女,心中升起一股酸楚,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打顫。
“爹!”
“爹!”
程節程慧嚇了一跳,今天頭七,爹居然真的還魂了?
程歡咧嘴一笑,伸開手,可是隻能伸一條胳膊。
程節嚇得往後一縮,可程慧卻撲了上來,直接就撲進了父親的懷裡!
程歡緊緊的用僅剩的一條胳膊抱著程慧,心中的那塊大石頭終於是落了下來,他長長的呼出了一口熱氣。
“爹,真是你嗎?你回來看我們了嗎?”程慧緊緊抱著程歡的腰身道。
“是爹,爹回來看你們了!”程歡慈祥的說道。
“爹,不要走好不好?”程慧呢喃道。
“爹不走,爹會一直陪著你們的!”程歡說著眼中流下了熱淚,假死一趟,為了全家脫離朝廷那牢籠,有多不容易,他印象可太深刻了……
“嗯?”程慧感受到了程歡在她耳旁呼出的熱氣,感受到了程歡的心跳,頓時一驚。
“爹,你活了嗎?”程慧鬆開程歡,端看著自己父親,驚訝道。
“哈哈哈哈……”程歡爽朗的笑了起來,“爹根本就沒死啊,乖女兒!”
“啊?”兄妹兩大驚失色,程節指著那墳墓:“那這裡麵是誰?”
“那裡邊,不過是一個長得像爹的死囚而已,爹現在不就在你們兩麵前嗎?”程歡笑道。
程節好奇上來,望著呼著熱氣的程歡,看著程歡那張笑臉,也大膽的撲了過來,鑽進了父親的懷裡!
“爹啊!太好了,你沒死,我們一家人團聚了!”
“是啊!團聚了!”程歡答道。
三人在這無人的山腳下訴說著衷腸,程歡見兩人凍的手臉通紅,一時心痛,便道:“咱們回家說!”
“好,我們回家!”
程歡高高興興的在一雙兒女的簇擁下,終於是回了家……
他大口呼吸著這山腳下的新鮮空氣,這自由,來的多麼的不容易啊!
江湖,朝廷,從此以後,都與他無關了!安安靜靜,了此餘生,便是此刻程歡最簡單的想法了……
但是,他的想法能成真嗎?誰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