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朦朦，寒風拂麵，董昭隨著安直再一次踏入了宮門。
這是董昭第三次入宮了。
一路上，董昭既沒有左顧右盼，也沒有跟安直說長聊短，兩個人就這麼靜默的走著，一聲不吭。
走過了不知多少廊道庭院，走了接近半個時辰，安直終於是開了口“到了。”
“多謝公公。”
董昭朝著安直一拱手，道了聲謝。他抬頭，發現眼前這座小院門楣之上，有一塊牌匾，上書三個大字興華苑。
又是一個沒來過的地方。
走入門內，董昭頓感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麵而來，這裡麵的空氣似乎與外邊的不同些。院內居然種著好些常青樹，董昭看不出什麼品種，想是鬆樹與柏樹之類的，夜色之中他也沒有細細打量。
出乎意料的，這院子內並沒有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反而安靜的出奇，似乎裡邊沒有一個人一般。
“董昭來了啊？”一個公鴨嗓喊了出來，不用想都知道是齊宣了。
齊宣緩緩走到董昭身邊，打量了他一下，而後笑了一下“來的巧了，聖上也剛到，跟咱家走吧。”
“是，多謝齊公公！”董昭再度一拱手。
誰料齊宣一手摁住了董昭抱拳的手，說了一句“以後，叫掌印。”
“是，多謝掌印大人。”董昭順勢答道。
齊宣拿開了手“喊掌印就行了，彆加‘大人’二字。”
“是。”
齊宣瞟了一眼董昭，頗有些訝異“董昭，你怎麼這般老實了？這可不像你啊？”
董昭不知怎麼回答，尷尬的笑了笑，齊宣見狀也乾笑了一聲，沒有再問了。
齊宣帶著董昭緩緩走入院內，穿過兩重院落後，進到了一個類似涼棚的建築裡。說像涼棚，其實還是房子，隻不過四麵都是敞亮的大窗，一扇大門快占了一麵牆的一半寬。四個角落裡，有四個滿堂紅，滿堂紅上皆是紅燭，映照的這間屋子亮堂堂如白日。而皇帝，則正坐在那屋子正中間，他邊上擺著一張不大不小的桌子，桌子上擺了六個熱菜，一壺好酒，兩個酒杯，兩雙筷子。而桌子左邊，則是一個精致的炭爐，那炭爐既可以用來取暖，也可以用來溫酒。桌子右邊，是一個小幾，什麼東西也沒放。
皇帝的對麵，是一張軟椅，不用想也知道，那是留給董昭的位子。
“微臣叩見聖上……”董昭見了皇帝，連忙下跪行禮。
“免了免了，過來坐吧。”皇帝輕笑著，喊了一聲。
董昭起身，局促的坐在皇帝的對麵，微微低頭，有些不知所措。皇帝的聲音再次傳來“不必這般拘謹，朕又不是吃人的魔頭。”
說著，皇帝居然拿起酒壺，給董昭斟起了酒來。待一杯酒斟到九分滿時，皇帝才停了下來，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望著那冒著熱氣的酒，董昭眼睛有些迷糊起來，這是什麼意思？不會是毒酒吧？
“這是素酒，喝也無妨，菜也是素菜。朕知道，你們為了蘇博，還在吃素。”皇帝淡淡說道，他似乎對一切都了如指掌。
董昭拿起了酒杯，感受著那溫熱的杯身，他舉起那杯子，對皇帝道“微臣，先敬聖上一杯！”
說完，董昭將那杯素酒一飲而儘！
“哈哈，董愛卿果然是豪爽之人。”皇帝說著，也將酒一飲而儘。
喝完了第一杯酒，皇帝臉色沉了下來，臉上笑意漸漸消失，他摸著桌上的筷子，卻沒有拾起，反而用沉重的聲音說道“董昭啊，你可知今夜，朕讓你來所為何事啊？”
“回聖上，微臣不知……”董昭真不知道，但心裡已經緊張了起來，不會是算賬的吧？
“今天在禦書房的時候，朕與大臣們談起了國事，可他們都提到了你。”
“提微臣做什麼？微臣隻是個小小的司正，進京還不到一個月呢……”董昭帶著尷尬之色說道。
皇帝看著董昭那剛毅的臉龐，嘴角一揚“高詢想讓你去湟州，去幫顧章和禦敵；許右卿想讓你留在京城查聖女失蹤案。朕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但還是想聽聽你對這兩樁事的見解。”
“這……”董昭沉吟了一下，“聖上，邊關之事乃是國家大事，臣非文臣，亦非武將，不敢置喙。而這聖女失蹤，臣倒是可以幫忙去查，可查不查得到就不敢保證了。”
“哈哈哈哈……”皇帝笑了起來，“你倒是拎得清……”
“呃哈哈……哈哈哈……”董昭陪起笑來。
“一個聖女，朕不在乎，跑了也就跑了……可是那個在各處衙門，亂扔紙條的人，朕卻想揪出來！”皇帝聲音低沉的說道。
董昭心中一驚，果然皇帝還記著這事啊！那個亂扔紙條到各個衙門的，不就是我麼？
還好皇帝還不知道……
“聖上，微臣以為，這話您應該跟謝院長說……”董昭小聲道。
“他？跟他說他就查得出來了？”皇帝不屑的說了一句。
董昭選擇了閉嘴，不說話了。
“算啦，都快打仗了，京城還是不要出亂子的好，朕已經讓司徒賢去秘密查了。”皇帝說著歎起了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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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昭暗自鬆了口氣，還好是司徒賢那個廢物去查，查得到就有鬼了。
“聖上，其實微臣也可以去邊關的……哪怕是當一個普通的士兵。”董昭開口道，語氣極為誠摯。
“哦？你想去邊關？”皇帝抬頭看著他，似乎對他的話很感興趣。
“是，微臣有一身武功，殺些敵人不在話下。”董昭道。
“嗬嗬，朕知道，你在蘇博麾下打過仗，甚至還先登過乾水關，獻計奪下過破虜口……你去邊關，確實可以，但是……”皇帝又說到了“但是”兩個字。
“聖上，可還有何憂？”董昭認真問道。
“但是，邊關無大將，若是你師姐能去，那便再好不過了……你的話，還是留在京城的好。”皇帝將心中的想法吐露了出來。
嗬，董昭暗自冷笑一聲，這個時候，你想起我師姐了？
“不如讓沈青去邊關吧，她文武雙全，又會排兵布陣，聖上以為如何？”董昭將這話說了出來。
“朕也想過，朕的臣工們也提過，但朕覺得，她一介女流，恐怕難以服眾啊……”皇帝搖了搖頭。
“聖上，不試試怎麼知道呢？”董昭乾脆說了出來，“既然沒有好的人選，讓沈青去又何妨呢？若沈青能鎮住關西軍呢？穩住關係局勢，那不是好事嗎？”
“嗬嗬，話雖如此，可她一介女流，總不能當關西都督吧？”一旁的齊宣來了一句。
董昭看向了齊宣，這太監什麼意思？
當初沈青能夠指揮兵馬，那是蘇博放的權，名義上可是蘇博指揮的。蘇博為帥，朝廷認可，江湖上也認可，所以沈青指揮大軍作戰是有人在上邊擔待的，說來說去，她不過是個幕僚而已。
但獨領一方就不一樣了……
皇帝笑笑“沈青去倒是可以，但朕還得派一得力大臣前往才行。”
“那聖上打算讓誰去呢？”董昭順勢問了出來。
皇帝抬頭，說出了三個字“許右卿。”
“許……”董昭差點喊了出來，派這個奸臣去嗎？您到底怎麼想的啊？
“董昭，你有所不知，這許大人啊，可是章和的表舅，他倆親著呢，許大人去了，不會為難自己外甥的。再說了，許大人可是有能力的，他去最好不過了。”齊宣又來了一句。
要你說，老子早就知道了！董昭內心鄙夷至極，臉上卻不敢有絲毫不滿，他麵前兩個可都是人精，他可不想被他們看出端倪……
“聖上英明。”董昭乾笑一聲，說了一句。
您都安排好了，我還能左右您不成？
“哈哈……來，喝酒！”
皇帝說著便去拿酒壺，董昭連忙起身，搶先一步，穩穩拿過酒壺，先給皇帝倒滿，而後再給自己倒，他看著這酒，這喝的，真難受……
酒過三巡之後，皇帝似乎開心了些，他咽下那溫酒，臉頰微紅，而後看著董昭，說道“董昭啊，朕聽說，你這兩年，走過了幾萬裡路，大漠邊關，大江南北，雪山深穀，甚至海外孤島你都去過，能不能跟朕講講你一路上的見聞呢？”
皇帝說起了這個，董昭鬆了口氣，終於不是試探了……於是他說道“聖上，微臣這兩年確實走過了不少地方，也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和物。”
“說來聽聽！朕長居深宮，沒有看過幾次這大好江山，正好你來跟朕講講吧。”皇帝爽朗道。
“那聖上選個地方吧？”董昭說道。
皇帝想了想“你還讓朕選？這樣，你去過川西雪山對不對？你先跟朕講講那大雪山是什麼樣的！”
“好！”
董昭再次斟酒，飲下一口之後，娓娓說了起來，先說起那雪山下的藏民，住的碉房時，皇帝一下子就來了興趣。而後講到岩羊爬山時，皇帝睜大了眼，皺起了眉。最後講到爬上雪峰，撥雲拂霧，一覽眾山小時，皇帝深深的感慨了起來。
“世間居然有那般高的山麼？終年積雪？”皇帝托著下巴問道。
“那可不，上邊可冷死人了。”
“哎……”皇帝悠悠歎了口氣，“朕其實挺羨慕你們的，不僅能飛簷走壁，甚至連那般高的山都能上去，朕就做不到啊……”
“聖上，您是君父，肩上擔著比山還重的重任，心係四海萬民，您才是天底下最高的那座山！”董昭順勢道。
“哈哈哈哈……你小子，居然敢拍朕的馬屁……”皇帝指著董昭，哈哈大笑了起來。
皇帝大笑，董昭這馬屁可謂拍了個正好。
接下來，董昭又講到了青蓮山，從青蓮山又講到了大江南北，而後說起了那條大江來。
“浩浩湯湯，一望無垠，那條大江，微臣算算，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回了。每次看見大江，還是忍不住感慨……”董昭說到最後也感歎了起來。
在那條大江裡，他遇到過了太多的人和事。
“說說南岩吧，你家南岩，那是一個什麼地方啊？”皇帝問了起來。
“哈哈……南岩啊，有苦難言啊……”董昭打了個哈哈，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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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朕聽聞，你家在那江右饒州府，那可是魚米之鄉啊。山川秀麗，綠水粼粼，而且冬天不冷，夏天也不太熱，是不是？”皇帝問了出來。
“聖上您有所不知，饒州七山二水一分田，山林居多，但人也多，老百姓沒多少地，隻能上山開墾梯田。然而梯田多了，一遇連綿不斷的大雨，極易滑坡，形成洪流。饒州府雖然號稱魚米之鄉，可也是水災之鄉。”董昭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嗎？”皇帝點了點頭。
“是的，聖上，地方水土，各有其優，也各有其劣。”董昭來了一句。
“各有其優，各有其劣……嗬，沒想到你董昭肚子裡還有這種墨水啊？”皇帝品味著董昭這句話，看他的眼神似乎也不一樣了。
“回聖上，這是在鐘離觀的時候，師祖教我的。”董昭淡淡道。
“你倒是會學……董昭啊，你給我講講出海之事如何？”皇帝問到了這裡。
“出海啊……大海茫茫，除了海水就是魚。”
“魚？海裡有很多魚嗎？”董昭的話激起了皇帝的好奇心。
“當然了，不僅多，而且有的魚還很大！”
“多大？人這麼大嗎？”皇帝的好奇心更重了，人對沒去過的地方總是很好奇，皇帝也不例外。
董昭搖了搖頭“聖上，您應該聽說過鯨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