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鶴到達高陽大營時,已是晨曦微露。被大雨衝刷過的山野顯得靜謐無比,搖搖晃晃的樹影斑駁交錯,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巨獸。
走進營帳時,陸望正在埋頭寫著什麼。火光奄奄,照得陸望變形的影子也灰灰暗暗,界限模糊不明。他不敢發出一絲響聲,生怕驚擾了眼前安靜得似乎連呼吸聲都沒有的人。
方才葉雙秋帶他進來時,告訴他陸望已經得到消息了,裡麵沒有任何響動,也沒人敢進去看。
他難過地想,這樣也好,因為此時此刻他才恍然,麵對陸望,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幾個字。
陸望似乎寫完了最後一個字,赫然抬頭,便看見一身臟汙,狼狽不堪的蘇鶴。
那雙赤紅的眼睛是那樣平靜無波,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可在蘇鶴看來,那眸子裡的每一根紅血絲都是對他的淩遲。
“寒儘……”陸望聲音啞得厲害,像是有石頭卡在喉嚨一般。他平靜得讓人有些害怕,隻見他擱下筆,回身去找了套衣服,走到他跟前道,“先將衣服換了,染了風寒可不好。”
蘇鶴張了張嘴,說出口的話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三郎能幫我換嗎?”
“好。”
陸望熟練解開他的腰帶,將他沾滿汙泥的能擰出水來的衣裳一一脫掉,又細心地用帕子將他身體擦乾,才為他穿上乾衣服。
衣服上有陸望的味道,他聞著很安心。
陸望站在他身後,給他擦頭發。
蘇鶴想說點什麼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寧靜,於是他想了許久,試探著道“要打一架麼?”
陸望扯了扯嘴角“蘇大人現學現賣?”
“是啊,可惜陸大人不領情。”蘇鶴握住搭在他肩膀的手,摩挲著指節的紋路道“歸程,你走吧,這次我送你走。”
“嗯。”陸望將桌上的信拿給蘇鶴,“我已經寫了奏折,不管皇上準不準,我都得走。”
他一把抱住蘇鶴,聲音帶著顫抖“寒儘,跟我一起走。”
蘇鶴拍了拍他的背,“歸程,此事迷霧重重,我得留下來,助三哥查清真相,讓袁文章付出代價。待此事一了,我就去找你。”
陸望點頭“好,我等你。”
蘇鶴掃了一眼桌上的地圖,指了指亂石關,道“我有幾個地方想不明白,鄧初從北入境,是如何將一萬人偷運至位於雎城東南,地處三州交界地的亂石關的,這是其一。鄧初攻儼州,那麼攻康並二州的理應是駐守合州的賀蘭追,怎麼會是一群海賊,這是其二。這麼多年,兩國雖時有摩擦,但總體來說相安無事,薑國為何會突然出兵?這是其三。”
陸望在地圖上畫了個圈,擰著眉道“兩個可能,要麼有內賊,要麼這一萬人根本不是鄧初的。”
不管是什麼可能,都讓人難以接受。
地圖上圈圈點點很多處標記,蘇鶴驚訝於陸望的冷靜,如此情形下他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去分析戰況。
他看了一眼康州,離鄞都真遠啊。
修長的手指在圖上遊走,突然停在一處地方,陸望的眼神也恰好停在了一處,兩人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蘇鶴道“目前我們所得知的消息中,從未提到過薊州二字,。”
陸望道“薊州離儼州更近,出兵增援比康州快,關鍵在於薊州有沒有出兵。寒儘,賀蘭追是……”
“五…叔。”
蘇鶴將“皇”字隱了去,賀蘭追在他心裡,算是為數不多的親人,但是賀蘭追早已叛出燕平,如今再提起這個名字,恍若隔世。他見陸望沉默,隻好說道“歸程,你回去後記得與我通信,我要時刻知曉你是否平安。”
陸望看向他道“你也是,鄞都亦是龍潭虎穴,你與三哥也要萬分小心。”
蘇鶴緊緊抱著陸望的腰,道“羽林騎你打算怎麼辦?”
陸望道“羽林騎不能跟我走,但也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你和三哥想法子保住羽林騎。慕可他們我會帶走,要不要將雙秋留給你?”
蘇鶴搖搖頭“不用,你回康州正是用人之際,將他們都帶走吧,我有阿九和阿卓夠了。還有,我將烏戟給你帶來了,讓它替我陪著你。”
“寒儘…”陸望聲音極小,帶著隱忍與不甘。半晌他才道,“寒儘時鶴歸。”
“歸程……”蘇鶴半眯著眸子瞧著他,澀然道,“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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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鶴拿著陸望的折子回了鄞都,陸望看著蘇鶴遠去的身影,提著重霄,回身上馬,飛馳而去。
“將軍!將軍!”張弱咆哮般的吼聲傳來,生生越過馬蹄聲傳進正極速飛奔的幾人耳朵裡。
“籲……”幾人停下來,往後一看,黑壓壓站在幾裡外。輕甲列陣,幡旗飄揚。
為首三個人策馬而來,是張弱,牟亮和刺頭陳子成。
陸望豪邁一揮手“不用送了,回吧。”
張弱道“將軍,我們跟你走!”
陸望詫異地看向牟亮,牟亮比較穩重,做事一向穩妥,此事不像他能做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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