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又被人稱為“晉”,因為這裡在春秋時曾為大國晉國的主要領土,是春秋五霸之一晉文公重耳的故鄉。然而隨著“私門”的壯大,晉君也如同周天子一般,被手下依托家族勢力的幾個大夫架空,地位江河日下。
最初,晉國內部有六股勢力,分彆為智氏、韓氏、趙氏、魏氏、範氏、中行氏。六家將晉君排擠得隻能縮手縮腳度日,然而由於各自膨脹,邊界相抵、摩擦不斷,他們之間的矛盾也越發激烈。後來,智、韓、趙、魏四家合力將範氏、中行氏擊垮,並瓜分其土地。這其中,以智氏家族最為強大。
然而既然曆史留下的是“三家分晉”的言說,並非“四家分晉”,所以智、韓、趙、魏四家必去其一。照理說,弱肉強食,從曆史上“抹去”的應該是韓、趙、魏三家中的一家。若是這樣,那麼強者益強、弱者益弱,依著“自然法則”,最後的結果不應該是“三家分晉”,而是“智氏篡晉”。所以,最終被人從地圖上抹去的正是最強大的“智氏”。
要打倒智氏這個最強者並非簡單的事。因為,即使知道強者會打破勢力的均衡,最終會將“局中”的所有人都吃掉,但仍會有些人願意在強者麾下聽令,做他的副手,為之清除其“吞滅自己”路上的障礙。弱者的互通款曲和集結聯合需要時間,也需要成本;強者會利用這個“時間差”,威逼利誘,將之各個擊破。
所以,麵臨強者切身威脅的弱者通常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成為其手中的棋子,雖然最後鳥儘弓藏,但總歸是推遲了敗亡的時間,而且這個過程中或許會有意外的轉機;第二個就是立刻敗亡。因為有了這個中的奧妙,所以韓、趙、魏滅“智氏”的曆程,可以說是峰回路轉、驚心動魄。韓、魏兩家扮演了棋子的角色,趙氏成了執棋人。而智氏是一個強大卻不認真的對弈者,因為後者屢犯大錯,給了趙、魏、韓不可多得的機會,最終自取滅亡。
關於三家分晉,還需細細描摹,由趙談起。
趙氏原本並不姓趙,而姓“嬴”,與秦人是同一個祖先,“趙”是其氏。嬴姓人原屬東夷,西遷後為殷、周兩朝天子趕車牧馬,漸漸安定下來。
嬴姓子孫中有一個叫造父的,曾侍奉周穆王。造父善於養馬,不斷向周穆王獻上寶馬,深得穆王的寵幸和信任,所以穆王特許造父為他趕車。徐偃王叛亂時,周穆王乘坐造父驅趕的馬車,日行千裡,迅速平定叛亂。論功行賞時,穆王將趙地分封給造父,於是造父以趙為氏。
趙氏傳到趙鞅這一代,枝葉繁衍,家族鼎盛。趙鞅更做了晉國的正卿,權傾天下,史書說他“名為晉卿,實專晉權”。
然而,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危機正潛伏在前路不遠處等待著趙氏一族。趙家的根基是晉陽城。趙鞅費儘心思氣力修成晉陽城後,發現城內行人稀少,空蕩蕩的。這樣一座空城如果遇到圍攻,當然不足以憑借據守。於是趙氏族長趙鞅向住在邯鄲的族人趙午伸臂攤掌,向他要自己打敗衛國時賺取的五百戶人質。
按說趙午身為趙氏族人,應該聽從族長趙鞅的命令,可是趙午也有自己的難處。因為若失掉手上這五百戶衛國人質,暴露在衛國人嘴邊的邯鄲城極可能遭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權衡之下,趙午決定攻打齊國,想從齊國那裡俘虜五百戶人口,將之轉贈給趙鞅。
然而,趙午的想法未免太簡單了。齊國地廣千裡,資源豐富,又得海利,富庶甲於天下,自桓公得管仲輔佐稱霸以來,一直以超級大國的形象立於天下諸侯國之林,號稱“強齊”。攻打齊國,無論是正麵進攻,還是背後偷襲,都不是那麼容易得手的。況且,就算僥幸得手,憤怒的齊國人也必然不肯咽下這口惡氣,最後的結果必然是晉、齊兩國兵戎相見,引發國間征戰。
得知此事的趙鞅大為光火,一怒之下派人將趙午誅殺,沒想到就此引發一場政治風波。
趙午一族家住邯鄲,與趙鞅那一脈嫡係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卻與範氏和中行氏素有姻親往來。在範氏和中行氏的支持下,趙午的兒子趙稷起兵發難,矢誌為父報仇。
本來,晉國國君是站在趙鞅這一邊的,無奈說話是要實力做支撐的,他的聲音太過微弱了,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手持刀兵的範氏、中行氏不過用眼狠狠斜了晉君幾下,他就迅速將趙鞅定為始禍者,而按照晉律,始禍者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雙拳難敵四手,在範氏和中行氏的合力圍攻下,趙鞅很快不敵,退守到晉陽城。傾注了趙鞅心血的晉陽城,經受住了考驗,在紛飛的矢石和流血的浸泡之下,在屍體的包圍中屹立一年而不倒。
城外的範氏和中行氏正承受著久攻不下的焦急和等待中的無聊,沒想到這時變數突顯。智、韓、魏三家看“火候”差不多了,急急上場。
二比三,“人數上”已經處於劣勢,況且一年下來,範氏和中行氏的“內囊卻也儘上來了”,外加趙氏自城內衝出反攻,戰場上的範、中行聯軍於是兵敗如山倒,身死名滅,其土地也迅速為四家瓜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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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智、韓、魏三家並沒有進而消滅趙國氏並瓜分其土地,很可能是懼於晉陽城的威懾,而晉陽也不會就此甘於沉寂,它會在未來續寫輝煌和傳奇。
一句話改變命運
雖然留得青山,但經此一役,趙氏一族實力大減,再無主宰晉國的威勢,其地位由智氏取而代之。
事實上,早在範氏、中行氏“作亂”之前,趙鞅就已經開始頭痛了。趙鞅年紀一大把,已經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然而他封立的繼承人、嫡長子伯魯卻是個不成器的家夥。
“將來的天下波譎雲詭,充滿變數,伯魯能夠應付那些環於四周、吃人不吐骨頭的對手,保衛我趙氏一族,並將其發揚光大嗎?”趙鞅看看伯魯憨厚的麵容,心裡暗歎一聲。
也許是為繼承人的事日夜憂愁,趙鞅竟然病了,而且一病就是五天五夜不省人事。無人主事之下,趙地的大小事務陷入混亂無序的狀態,於是身邊眾人請來了神醫扁鵲。
眾人等了半晌,才見扁鵲施施然從臥房裡走出來。趙鞅最信任的寵臣董安於趨步上前詢問病情,扁鵲拈須笑道“家主血脈暢和,呼吸平穩,你們何必擔心?”果然不久,趙鞅便醒了過來,並告訴董安於等人說,“我這幾天之所以長睡不醒,是因為一直在天帝那裡接受教導;天帝還將一個小孩和一隻翟犬托付給我,說‘等你的孩子長大成人,就讓這隻翟犬跟他的身旁。’”董安於等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此事實在太過蹊蹺,於是將家主趙鞅的話記錄下來。
後來一天,趙鞅外出巡遊。一人攔於半路,口口聲聲說要麵見主君,趙鞅的隨從拔刀相脅也不能叫他退開,於是通報趙鞅。趙鞅一見此人,便覺在夢中見過,那時此人正立於天帝身邊。趙鞅問“天帝托付的小孩是什麼人?”那人說“這個小孩就是您的兒子,而代國以翟犬為祖先,所以您的兒子將來必定攻取代國。”趙鞅心下大喜我的兒子是天帝選中的人,趙家後繼有人了!於是問這人的姓名,想要封他官職,把他留在身邊。卻聽這人說道“我一個鄉下鄙人,到此不過為了是傳達天帝的旨意。”言罷便不見了蹤影。趙鞅因此越發驚奇,而把這個被天帝選中的兒子找出來的心情也越發急迫了。於是請來著名的相士姑布子卿,希望憑借他神乎其技的相術找出“承天景命”的繼承人。
有的人諷刺說,相術根本毫無依據,不過是相士為了騙取吃喝的自說自話、胡言亂語。當然,相術雖然不是科學,卻有其依托,它是一種經驗性的東西,是人們通過對生活的觀察得到的一種判斷手段。而很多相士其實都是騙子,並沒有什麼心得本事,不過是走江湖、混口飯吃。但這位姑布子卿卻不一樣,他大名鼎鼎,為各國公卿所推重,必然身懷驚人藝業。
滿懷希望的趙鞅將兒子們全部招來,將他們引薦給姑布子卿。誰知姑布子卿掃視一圈,淡淡道“這些都不是足以繼承將軍事業的材料。”趙鞅一下子矮了下去,再不能像剛才那樣挺坐了,他的腦袋也垂了下來,喃喃自語道“趙家後繼無人,要斷送在我手裡嗎?”這時姑布子卿的聲音又在他耳畔響起“將軍的兒子到齊了嗎?方才我在路上看見一個少年,周圍簇擁著一眾仆從,他也是您的兒子吧?”趙鞅心裡又燃起一絲希望。於是命手下人將那個兒子找來,這個人就是趙無恤。
無恤一到,姑布子卿拱手相迎,歎道“此乃真將軍也!”趙鞅疑惑“無恤是翟族婢女所生,出身卑賤,怎麼說得上尊貴?”姑布子卿答道“他是天帝所選,雖是庶子,終將顯貴。”趙鞅這才想起天帝托夢、翟犬相贈之事,心下恍然。但無恤畢竟是庶子,且有外族血脈,此前姑布子卿為諸子相麵時,趙鞅並沒有招無恤前來,就知他在趙家沒有什麼地位,甚至趙鞅可能從未將他當做自己的兒子。所以貿貿然廢除伯魯而立無恤為嗣,就算趙鞅能轉過這個彎兒來,必定遭到家中眾人的反對。不過,從現在起,無恤在趙鞅心中的地位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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