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被五馬分屍,合縱的大梁倒了,諸國如一盤散沙。張儀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再次遊說楚懷王。
秦國擁有天下一半的土地,山河險要,易守難攻,軍事實力最強。張儀告訴楚懷王,楚國不依附強如虎狼的秦國卻與弱小的諸侯國合縱,十分不明智。張儀的意思是,儘管秦、楚實力不相上下,但如果楚國不依附秦國,秦國出軍,立刻就能占領宜陽。
楚國參與合縱時,蘇秦曾保證如果楚國被侵犯,韓、魏等國一定會救援。張儀說秦國能夠占領宜陽,意在表明一旦秦國掌握宜陽的控製權,韓國將會被切為兩段,自身都難保,更不會有時間和能力救助楚國。如果韓國失陷,沒有屏障的魏國就必然向秦國臣服。倘若韓、魏都歸順秦國,秦國正好可以利用韓、魏的軍隊攻打楚國。單單秦國就很難對付,如果再加上韓、魏軍隊,楚國必然被攻陷。聽張儀如此分析,楚懷王滿心憂慮。
此次遊說,張儀希望擊破合縱,更渴望實現連橫。張儀認為,合縱國妄圖聯合弱小的國家和分散的力量來抵抗強大的國家,根本行不通。如果小國發動戰爭,國內必然疲於應付,弄得物資緊缺、民怨沸騰,最終會引發內亂。隻有大國、強國才有能力發動戰爭。倘若楚國不依附秦國,秦國軍船從汶山起程,順江而下,不到十天就能到達扞關(今湖北長陽西)。倘若扞關有失,黔中和巫郡就不再是楚國的領土。此時,秦國乘勝追其,出軍武關,楚國的南北就被攔腰斬斷,彼此不能再救援。
張儀預計,秦國占領楚國隻要三個月。即使諸侯國發兵救援,至少也需要半年,時間根本來不及。
分析完現實後,張儀回溯曆史。他認為,楚國與吳國打了五次仗,三勝兩敗,軍隊實力被削弱,已沒有能力再參與戰爭。如果楚懷王不顧軍隊疲乏和民不堪命的國內形勢,貿然抵抗秦國,必然像其他小國一樣被起義推翻。從參與戰爭的次數來看,秦國的次數最多。隻要是戰爭都勞民傷財,招致最底層百姓的詬病。秦國能夠多次順利地發動戰爭,除了戰爭勝利後獲得利益補助外,法令嚴明是一個重要的取勝因素。
自合縱聯盟建立以來,秦國有15年不敢窺視函穀關以東的地方,張儀不能抹殺這個鐵的事實。但是,張儀告訴楚懷王,秦國多年沒有出軍函穀關,是因為秦軍忙於實施一個大策劃——一舉吞並天下。
當著楚懷王的麵,張儀公然叫囂,說秦國要吞並天下,意思是連楚國也要吞並,可見他根本沒將楚懷王放在眼裡。他敢輕視楚懷王,並非楚國弱小,而是楚懷王頭腦簡單。
儘管蘇秦已死,但他仍是合縱國的象征。如果破壞蘇秦的形象,合縱國就沒有依托,自會瓦解。抓住蘇秦欲圖分裂齊國一事,張儀大做文章,說蘇秦表麵上為諸國謀利,實際上卻破壞合縱國的國家安全。
被五馬分屍後,蘇秦為燕國報複齊國,力圖分裂齊國的陰謀敗露,天下皆知。張儀如此提醒之後,楚懷王開始細想合縱策略,發現合縱家的話與張儀說的恰好相反。
威逼的話說完了,接著就是利誘。張儀許諾,如果楚懷王聽從他的建議,秦國會派太子到楚國作人質,還會將秦國公主嫁給楚懷王,並且進獻一萬戶的都邑作為楚懷王的湯沐浴。
天下之人,數張儀最言而無信,楚懷王被利益熏昏了頭腦,竟然忘了600裡土地之恥。楚懷王曾經信誓旦旦地說隻要秦國將張儀交給楚國,他就回送黔中給秦國。那時的楚懷王隻為報仇心快,沒有考慮其他。然而,他竟然迷迷糊糊地聽信寵妾鄭袖的話,糊裡糊塗地放了張儀。
如果楚懷王不聽從張儀的建議參與連橫,他就要拱手送出黔中,結果張儀沒殺成,還要白白送出土地。
關於楚懷王輕易放過張儀一事,後世有很多人寫詩評述,唐人徐夤寫了一首七絕,名叫《楚國史》,諷刺楚懷王無能。
六國商於恨最多,良弓休綰劍休磨。
君王不剪如簧舌,再得張儀欲奈何。
撥弄著小算盤,楚懷王心想,如果依附秦國,就不用送黔中給秦國。如此一來,既可以保住國土還找到了靠山,真是天大的喜事。
楚懷王認為這是喜事,另一人卻視它為莫大的禍患,那個人就是屈原。
屈原憂思而作《離騷》
張儀說能夠稱霸天下的不是秦國就是楚國,蘇秦也說過同樣的話。楚國不僅地大物博,發展潛力甚大,還是一個根基深厚的國家。
周王室衰微後,楚國利用地理位置優勢飛速發展。隨著國力的強大,楚國國君變得逐漸驕橫。楚國首領熊渠以楚國是蠻夷之國為借口,不用周王朝的號命,而自封他的兒子為王。
進入春秋時代,楚國首領熊通視周王朝為無物,自稱武王,即楚武王。楚武王自封為王之時,其他諸侯仍舊援用“公”自稱,不敢冒犯周朝。
周王朝衰微是大勢所趨,孔子偏偏逆流而上,勇於擔當衛道士。春秋末年,孔子編撰《春秋》,極度憤恨楚國的離經叛道,將楚王都貶稱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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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楚莊王竟然敢問周朝寶鼎的輕重,行為實在猖狂之極。唐人周曇不憤此種行為,作了一首詩
九牧金熔物像成,辭昏去亂祚休明。
興王在德不在鼎,楚子何勞問重輕。
從楚國的發家史來看,楚國的興盛恰恰源於國君的“離經叛道”。從中國中央集權的曆史來看,如果國家要富強,必須有一位敢想敢乾的國君。
從三皇五帝到春秋五霸再到戰國七雄,國家的發展無不托福於國君的敢作敢為。反之,如果國君無能,國家必然衰微,楚懷王在位時期的楚國就是例子。
楚懷王沒有遺傳祖先離經叛道的虎狼特性,而是將所有溫順懦弱的缺點都聚集於一身。他不僅放了張儀,還答應連橫依附秦國。
這時,三閭大夫屈原剛由齊國回國,聽說楚懷王輕易釋放張儀,他萬分心痛。他火速求見楚懷王,勸說楚懷王殺掉張儀。屈原好言相勸,楚懷王翻然悔悟,命人緝拿張儀。然而,張儀已經逃離楚國。
屈原此次進諫可以說是冒殺頭之罪,因為他早已被昏君楚懷王疏遠。作為被疏遠的臣子,屈原能夠勸說楚懷王殺張儀,其忠心可見一斑。更令人敬佩的是屈原為了國家不顧個人安危敢於冒死進諫,愛楚國之心可想而知。
屈原與楚王同姓,名叫平,官拜左徒。作為王族,屈原很關注國家興替存亡之道,在這方麵有一定程度的研究。商鞅關注國家發展之道,張儀和蘇秦等人關注國家稱霸之道,屈原則關注國家興替存亡之道。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開篇就說屈原關注國家存亡,意在影射楚國有亡國之危。如果國君無能,不善保護社稷,國家必然麵臨危險。外有強國的謀臣,內有國內的奸臣,楚懷王的寶座就如一堆乾柴。如果稍微燃起一點火星,必會葬身其中。
屈原熟悉外交,待人接物禮貌周到,辭藻表達更令他國使者折服,可稱得上是楚國的金字招牌。楚懷王很倚重屈原,國內國際大事小事都交由屈原處理,甚至讓屈原製定法令。
商鞅也曾製定法令,他能取得成功是因為後麵有一個強悍的秦孝公支持。屈原沒有商鞅幸運,因為楚懷王沒有秦孝公的才乾。製定法令是國家大事,上官大夫不甘心由屈原完全把控,為了自己的利益,上官大夫決定盜竊屈原的才華。所以在屈原草擬完政府法令後,上官大夫使陰謀詭計想占為己有。但行動的結果卻一點都不理想。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對楚懷王說,屈原自恃才華,在外不斷張揚,說隻有他能製定楚國的法令。
楚懷王也是個嫉妒賢能之人,聽上官大夫如此說,嫉妒心大起,於是在心裡修築一道厚厚的屏障,漸漸疏遠了屈原。
那個時候,諸侯國恰好刮起一陣禪讓的旋風。屈原既是王族又有才能,楚懷王擔心如果他獲得民心,自己的國君之位就會有危險,所以心懷憂慮。
司馬遷對屈原被疏遠,大抒不憤之情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屈原被疑,心生怨憤,又無知己可訴,不禁寫下《離騷》這等千古美文。
《離騷》留給後人的,有人生的堅持不懈,如“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有對人民生活艱難的憐惜,如“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有對祖國、宗廟的忠誠,如“指九天以為證兮,夫唯靈修之故也”。簡言之,文如其人,從《離騷》能夠窺探屈原的品行。
宋人陸遊說,“離騷未儘靈均恨,誌士千秋淚滿裳”(陸遊·《哀郢》),可見《離騷》的基調是痛苦的。
清人劉熙在《藝概·文概》中說“學《離騷》得其情者太史公,得其辭者為司馬長卿。”意思是說,司馬遷深深體悟到《離騷》之韻裡的悲痛,並在自己的文章裡體現出來。
文學的目的在於表達情誌,如果沒有情誌,無論言辭多美,最終都不能流傳久遠。《離騷》和《史記》能夠流傳久遠,全因其中情誌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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