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與漢朝的前幾任皇帝不同,他會寫詩,通音律,這樣一個愛好文藝的帝王,身邊自然會聚集一大批的文人,而這其中,以董仲舒、東方朔、司馬相如最為有名。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這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琵琶行》裡的兩句詩,是琵琶女自述身世的開端。琵琶女住在“蝦蟆陵”。“蝦蟆陵”又叫做“下馬陵”,傳說是西漢大儒董仲舒的陵寢所在。
董仲舒滿腹經綸,武帝目之為國士。在他死後,武帝感念他的德行學問,每次來到他的墓前都要下馬致敬。此事傳了開去,這裡就被人稱作是“下馬陵”,日子久了,音訛誤為“蝦蟆陵”。
儒家的祖師爺是孔子,孔子以後、秦以前,又有許多代表人物,其中最重要的是孟子和荀子。然而這三位都是“在野”的學者——孔子做過司寇,掌管刑獄,可是不久罷官——他們的儒學都隻近乎一種純粹的學術,在春秋戰國那個戰火頻繁的時代,推行仁義的他們是不會有多大的市場的。因此,孔、孟、荀這三個人的聲音都隻在讀書人的圈子裡發生影響。
董仲舒則不然。他一生經曆文帝、景帝、武帝三朝,這三朝都是治平盛世,從前“默默無聞”的儒學這時就發揮了作用。
董仲舒是廣川(今河北景縣)人,景帝時為博士。這裡的博士所指的並非是一個學位,而是指有術業有專攻的專家學者。秦始皇時,為招攬天下賢才,置博士,後有博士七十餘人,相當於皇帝的智囊、顧問。漢朝時置博士,卻始於文帝。
文帝好刑名之說——刀筆吏登上曆史舞台就是始於文帝一朝。景帝呢,在母親竇太後的影響下,崇尚黃老之說。董仲舒這樣的儒生,在文景兩朝自然沒有什麼施展才華的機會。不過,那時還年輕的他並不灰心,反而更加堅定了鑽研學問的決心。
“目不窺園”的典故就是出在他身上。傳說董仲舒終日埋首經書,這樣一連三年,連家裡美麗的後花園都未曾踏入一步,可見其專心。在鑽研學術的同時,董仲舒還廣收門徒,學生太多教不過來,就讓先入門的弟子代師授藝,這是先秦以來教書先生的老辦法了,並非董仲舒的原創。
鑽研學問可以看做是個人興趣愛好,廣收門徒則暴露了仲舒內心的不甘寂寞,他要他的學問傳下去,世世代代地傳下去。
讀書人的心裡都是有一個大大的問號——讀了這麼多的書作何用?
無非是想登上朝堂,指點謀劃,試上一試。更何況,金碧輝煌的朝堂和威儀尊貴的朝服本身就是一種誘惑呢!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
清貧的孟郊不也在登科後一洗頹廢,神采飛揚嗎?可見這是一個千古文人共有的夢。仲舒在等,等待機會。
“玉在匣中求善價,釵在奩裡待時飛”!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武帝下詔,令中央和地方的各級行政長官推舉人才,“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然後聚之京城,與天子麵對麵的交流。一時間,蟄伏民間的精英人才鯉魚爭躍龍門般湧了出來。這其中自然少不了早已得享大名的董仲舒。
董仲舒沒有與武帝當麵探討,他的手段是上書對策。仲舒並非形而下的“器材”或匠人,而是形而上的哲學家。武帝雄才大略,所求亦非一時一地的權謀術數,而是國家的長治久安之道,所以他對仲舒的想法非常感興趣,故而連續下詔向仲舒問了三次,仲舒也連續地上書,做了三次解答,這就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天人三策”。
“天人三策”是以儒家學說為基礎,以陰陽五行為框架,建立起一個具有神學傾向的新儒學思想體係。
在“天人三策”裡,董仲舒引用並發揮了《春秋》,將自然界的災異變化和人類社會聯係在一起,認為如果人君有道,治國有方,那麼就會天降祥瑞;反之,如果人君縱情享樂,不顧百姓死活,那麼就會爆發地震、泥石流等自然災害。這時候,上天還沒有放棄自己的兒子——“天子”,所以這些自然災害隻能算是一種警告,可是如果人君還是不知悔改,那麼災害就會越來越多,直至國破家亡,宗廟毀壞。
可以看出,仲舒的儒學不但與孔子不同,與相對較近的孟子相比也大大不同。他的學問裡似乎融入了稷下學宮陰陽家鄒衍的五德終始、陰陽感應學說。當然,董仲舒學問的主體還是儒學,他提出“天人交感”渲染災異變化,主要是為了約束至高無上的皇帝,因為經過了秦朝的二世而亡,漢初的有誌之士已經看出了過分集權的危害,因此被秦始皇廢止的分封製又開始在高祖劉邦手下複活。
那麼,如何做才是有道呢——這才是董仲舒的重點——當然是興儒學,不光是興,而且要定儒學為一尊。其他百家雜說在董仲舒眼裡都是胡說八道、惑人耳目的,所以要“悉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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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似乎忘了,自己的儒學不是“純正”的儒學。
這世間有“純正”這一說嗎?
任何所謂“純正”的東西,都要追根溯源到其“始祖”,正如純種的狗和馬,人們都能追溯到它的祖先多少多少代,其族譜比大多數人還要健全完備。
人們當然可以假設孔子的學問是真正的儒學,那麼孔子的學問是哪裡來的呢?傳說他也曾求教於老子,難道可以說,其實真正的儒家是道家嗎?孔子一生裡最崇敬的人是周公,他也一直以推行、複興周禮為己任,難道可以說第一個儒家不是孔子而是周公嗎?若真是這樣,為什麼稱儒家為孔門,而不是周門或旦門(周公名旦)?
不但如此,仔細推敲《論語》,人們會發現,孔子並非沒有法治的概念,隻不過他更看重德治和禮治罷了……凡此種種,難道可以說真正的法家都是儒家嗎?其實,儒也好,法也罷,都各自有其上古的源流——這個問題是說不清的,因為時代太久遠了,材料都湮滅了——隻不過流傳至後世,各人的側重點有所不同,孔子重德重禮,而韓非、李斯這些人更重嚴刑峻法。
一種學說的創立,當然不可能憑空捏造,必是在總結前人經驗的基礎上才能形成,所以要“江海不擇細流”以“就其深”,要泥沙俱下,不能“擇善固執”,因為太多時候,由於人類生命的短促和視野的狹窄,並不能、並沒有能力判斷什麼是“善”。所以現在的人非常看重多樣性,無論是物種多樣性,還是文化多樣性,因為保護了多樣性,就是給我們的子孫留下了更加廣闊的選擇空間。
董仲舒的這個提議,顯示了他“獨霸學壇”的野心,所以與其說他的“獨尊儒術”是出於安定天下的公心,倒不如說是出於顯揚自我的私心,儘管這種私心可能連仲舒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那麼,具體應該如何尊儒呢?董仲舒提出了捆了中國人兩千多年的“三綱五常”——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從思想方法上來說,董仲舒的三綱五常與孔孟是如出一轍的。
孟子主張王道,所謂“內聖外王”,他是將孔子的“禮治”思想發揮到了極致的,將每個人都塞進了一個小格子裡,不能超越本分,如此也就海內治平,再無紛爭了。
董仲舒也是一樣,君臣父子夫妻,隻要恪守其道,那麼天下大治還會遠嗎?
無論董仲舒的學說怎樣,武帝被他打動了,因為他的“獨霸學壇”的氣魄,與他的“大一統”夢想是契合的。因為,這裡麵都有一種深植於一般人頭腦中的美學觀——整齊,武帝是不能容忍他掌舵的漢朝再如以前一樣,諸侯國各自為政,整個國家如野草生長似的,他要為這個國度立規矩。
不久,仲舒的學說為武帝推重了。可是武帝知道他隻是一個困守書齋的學究,所以並沒有委以大任,而是派他做了江都易王劉非的國相。劉非一向桀驁不馴,可是或許是懾於董仲舒的大名吧,在董仲舒到了之後,竟然對他禮敬有加。不過董仲舒的道德學問是沒法感染他的,他仍是整天胡作非為。董仲舒知道這樣下去必然惹禍上身,於是不久辭官回家,此後一直潛心著作。期間武帝也常遣人向他求教朝廷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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