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昭儀與王政君是同一個時代的人,但她們不是同一級彆的人。
當年,王政君與傅太後各為自己的孩子爭奪太子之位,王政君技高一籌,將傅昭儀踢到定陶。傅昭儀被王政君一腳踢到定陶,就像拳擊手被對手一腳踢出擂台,一直失落滿懷。
到過定陶後,天下人就將“定陶”貼在傅昭儀身上,仿佛她是定陶特產。一個生性高傲、計謀深遠的人,因一步之錯被彆人貼上終生標簽,她不甘願。傅昭儀決心改變現狀。
在傅昭儀心中,定陶是低賤的代表,長安是高貴的化身。現在,她好不容易身體入住長安,身上的標簽仍是定陶特產,她很失落。傅昭儀是心裡容不下一丁點失意的人,她熱愛完美,一心追求完美。兒子當不上皇帝,她就親自教養孫子,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孫子身上。劉欣不負所望,對大漢法律了如指掌,將《詩經》背得滾瓜爛熟。劉驁一相問,劉欣對答如流,後者就這樣順利地得到皇帝的歡心,拿下了皇帝的寶座。
雖然孫子當皇帝了,可傅昭儀與王政君還有很大的距離,最遠的距離是名號的距離。名號是虛假的,卻是人與人之間最遠的距離。皇帝與平民都隻是名號,承載這兩個名號的人卻天差地遠。
住進北宮後,傅昭儀能夠天天見到劉欣,想要劉欣乾什麼就說什麼。傅昭儀說,她想當皇太後。她的意思是想和王政君平起平坐,分庭抗禮。劉欣剛登基,正事沒乾一件,隻乾了一堆爭奪虛名的事。
生祖母要求,無論多麼畸形,劉欣都要試試。奇跡的起步都是試一試,劉欣在艱難地創造奇跡。劉欣展眼一看,發現長安很安靜。傅丁二人入住北宮,沒有人跳出來反對,就連太皇太後王政君也隻是冷眼旁觀。可對於劉欣來說,長安的安靜透露著不安,仿佛偌大個城池每一處都暗伏王政君的弓箭手。
長安風平浪靜,因為以王莽為首的王氏集團在樹立聲望。王莽全靠聲譽起家。樹立聲望是他的看家本領,他不能丟,否則必死。
太皇太後王政君在玩以靜製動的把戲,她像一隻老貓,靜靜地蹲在牆角,仔細盯著洞裡的老鼠。此時的王氏家族也沒有銷聲匿跡,王莽一直都在暗中綢繆,給自己樹立聲望。而王政君也按兵不動,靜觀全局。
王氏家族掌握實權,他們可以靜靜地等待。傅昭儀卻不行,她仿佛一隻饑餓的小老鼠,儘管老貓窺視在旁,也不得不冒險出洞尋食。傅昭儀性子急躁,沉不住氣,她根本不是王政君對手。傅昭儀既不懂得先發製人,又不知道王政君能夠後發製人,而且就連她的幫手也隻能用無能來形容。
就在劉欣麵對窘境一籌莫展之際,高昌侯董宏上書奏請劉欣封傅昭儀為皇太後。董宏援引秦朝為例,說秦國莊襄王的生母是夏姬,被華陽夫人收養。莊襄王即位後,封夏姬和華陽夫人為太後,曆史的天空曾經出現兩位太後。劉欣聽後,大為欣慰,準備重賞董宏。
在劉欣時代,搞政治輿論是王莽所擅長;看穿輿論背後的陰謀,更是王莽的看家本領。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在這裡是不適用的,傅昭儀和劉欣再加上董宏並不能打響他們的如意算盤。識破他們想法的王莽,目的很簡單也很明確就是反對封傅昭儀為皇太後。不過他不直接反對,而是請求懲處董宏。不剪除那將要結果的花兒,而是連根一起拔,這才是高手。
王莽說,董宏這家夥詛咒大漢,竟然將殘暴無道的秦朝跟大漢相提並論簡直大逆不道。董宏一聽,嚇得魂飛魄散。
“大逆不道”是個很虛妄的罪名,但處罰極重可以滅族。董宏雖精通曆史,但官場經驗不深。身居官場的他,竟然不知道王莽的大名,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王莽話音剛落,師丹馬上跳出來指責董宏。隻有一個王莽,董宏就無法應對。一轉眼,又跳出來一個熟讀四書五經的家夥,可見王氏集團不好惹。師丹是劉欣的老師,師丹倒戈,劉欣更加沒信心了。劉欣無奈,隻能犧牲董宏,將其貶為平民。王、傅集團第一次正麵交鋒,依附傅昭儀的董宏就成了炮灰。
師丹,字仲公,琅玡東武(今山東諸城)人。他老師很厲害,是研究《詩經》的大名家匡衡。元帝末年,師丹被封為博士,之後升任光祿大夫。劉驁立劉欣為太子,封師丹為太子太傅。劉欣稱帝,顧念師丹教育之恩,封他為左將軍,關內侯,管理尚書事。
此時的皇位,對於劉欣來說猶如燙手的芋頭。他封傅昭儀為皇太後不成,得罪了傅昭儀,也得罪了王氏集團。得罪傅昭儀傷感情,得罪王氏集團傷皇威。正因如此,他幡然醒悟,沒有權他什麼都無法做。
手中沒有權,劉欣就要爭取掌權。權力在王氏集團手中,他就要處理好跟王氏集團的關係。靠近王氏集團不等於依附王氏集團,他想借機奪權。他的前輩劉章為他樹立了一個遙遠的榜樣。劉欣去找王政君,告知欲封傅昭儀為皇太後,想探探王政君的口氣。他覺得,如果王政君同意,萬事大吉;即使不同意,也可以探探王氏集團對傅昭儀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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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的是,王政君竟然同意了,仿佛是封賞王氏家族。首先,封劉欣的老爹劉康為恭皇,這是為第二步打基礎;其次,封傅昭儀為恭皇太後,封丁姬為恭皇後。傅昭儀一直希望的同等待遇,王政君也慷慨給予,即傅太後、丁皇後享受的待遇與王太後和趙皇後的同等。
膽子不大胃口很小的劉欣,麵對這樣的情況不知所措。封賞傅昭儀和丁姬後,王政君授意,讓劉欣封傅昭儀的三個堂弟為侯,封傅曼為孔鄉侯,封傅喜為右將軍,封丁明為陽安侯。不知是傅家有人不愛權還是不敢愛權,聲望最高的傅喜竟然不接受封賞。
王政君乾事乾淨利落,修書一封,命王莽辭職回家養老。王莽非常聽話,不鬨也不吵,上書辭職,奏請回家養老。
王莽願意歸隱山林,這與他責罵董宏的行為大相徑庭,劉欣感到很古怪。王氏家族突然撤走自己的勢力,這給初當皇帝且並不聰穎的劉欣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劉欣不知道王氏家族有什麼陰謀,隻感覺王政君撤走勢力不合常理。王氏家族的行為越不合常理,劉欣越不敢接受。起初,劉欣想搞垮王氏集團,當王氏集團主動自我瓦解時,劉欣卻非常害怕。處在被動位置的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不得不承認,王政君是爭權奪利場的老手。自劉欣登基後,她將長安格局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劉欣剛登基稱帝還不滿二十歲,他隻是一個不懂權術的愣頭青。王政君突然拋出大把大把的權力,劉欣不隻不敢接,甚至不知道怎麼辦,這就是不成熟的體現。“殺雞焉用牛刀”,對付劉欣根本不需要王政君親自動手,自有其他人選。
傅昭儀是王政君的手下敗將,她不知道取長補短,一味將短處當長處使,永遠都是敗將。傅昭儀見到王政君就隻知道惡狠狠地鬥,不懂權術,而王政君是一隻鳳凰,她知道修身養性,知道權術。
傅氏子弟中沒有很厲害的人,就像王政君的哥哥弟弟中沒有很厲害的人。然而,王政君的侄子王莽非常厲害,隻要王莽出馬,傅氏家族就如土雞瓦犬。於是,王政君將進攻的任務交給了王莽。
欲讓王莽這樣的將才出馬,隻能激。為了激王莽這位將,王政君讓王莽辭職回家。王莽的社會聲望很高,劉欣剛登基,王莽就辭職,這是扇劉欣耳光。劉欣不敢讓王莽辭職,派人火速追回王莽。追回王莽後,劉欣率領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和衛尉傅喜等要員,齊向王政君請罪,勸她彆遣王莽告老還鄉,否則,劉欣也不當皇帝。
與隻會得寸進尺的傅昭儀不同,劉欣是個知道局勢的人。王政君對這一點非常清楚,他不想為難劉欣。王政君點頭許可,王莽留下。王政君覺得,劉欣是個可以慢慢調教的孩子,有前途;而王莽覺得,劉欣知道什麼東西能碰,什麼東西不能,很有悟性;劉欣覺得,王政君綿裡藏針,她指示的地方不能隨便坐,否則必然流血。
傅昭儀推倒王氏集團,讓劉欣這孩子對付王政君這隻美麗得見不到毒刺的蠍子和王莽這條巨蟒,真是強人所難。劉欣想推翻王氏集團,猶如逆水行舟十分艱難,甚至不可能。連他老師,左將軍師丹都倒向王氏集團,劉欣真是孤掌難鳴。師丹倒向王氏家族,並非畏權也不是愛利,隻是不想傅昭儀專政。丞相孔光和左將軍師丹都害怕傅昭儀專政,劉欣還為她爭名奪利,隻能說對祖母的感恩之心蒙蔽了劉欣的眼睛。
其實,鑽風箱的滋味不好受,所以劉欣極力使兩個太後和好。一次,劉欣辦了一桌酒宴,將皇親國戚都請了,有王政君、傅昭儀……其他人就不說了,隻說這兩個太後就行了。吃飯事小,座位事大,宮廷內務安排傅昭儀和王政君同坐。王莽精明,提前檢查座次。他發現傅昭儀和王政君平起平坐,頓時大罵,說傅昭儀不配與王政君同坐。
消息很靈的傅昭儀,很快知道王莽辱罵一事。她受不了王莽的辱罵,不出席酒宴。王莽火暴,傅昭儀更火暴,她命令劉欣將王莽給貶了。傅昭儀隻知道發脾氣,她不知道劉欣千求萬求,才將王莽請回來為官。
為了一桌酒宴,要貶王莽,這隻有不會玩權術的人才會做。王莽的消息也靈,知道傅昭儀想貶他,他馬上交上辭職信,抬腿走人。劉欣當皇帝,王莽當大司馬,王莽想走就走,從沒將劉欣放在眼裡。自從劉欣當皇帝起,他一直都被傅昭儀呼來喚去。劉欣不能左右王氏家族,卻又不能不聽從傅昭儀的訴求,這就是鑽進風箱的滋味。
辭官歸鄉後,王莽名氣大漲。王莽人去,朝廷樓空,劉欣頓然發覺王莽的重要性。劉欣意識到王氏集團中,王莽才是最具威脅潛力的破壞分子。以前,他隻覺得王莽僅是王政君喂養的一條小蚯蚓,現在他才知道王莽是一條連王政君都沒看透的大蟒蛇。
強大如王莽,不能硬鬥,劉欣就安撫。王莽辭退後,劉欣賞賜黃金五百斤、四匹馬拉的好馬車,任王莽為“特進”。他又派皇宮大廚每隔十天為王莽準備一桌盛宴,特許王莽每月初一和十五拜見皇帝。不光如此,劉欣還全力封賞王莽的黨羽,人人加官晉爵。王莽此次辭退,受益的人不少,甚至連詐騙國家財產的王立都受到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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