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方重勇不姓李,所以隻要不跟皇子勾結,就翻不出什麼浪來。
這同樣是不幸中的萬幸。
此人未必有搞事情的心思,但他已經有搞事情的能力了,以後必須要注意一些。
基哥默默的在方重勇身上,打上了一個“不叫的狗”的標簽。
“有哥奴在,斷然不止於此啊。”
基哥忍不住長歎一聲,開始懷念起那個為自己操持大唐多年的李林甫來。
不比較不知道,一比較差距就出來了。若是李林甫在,絕不會因為賞賜的事情發愁,自然也不會逼得銀槍孝節軍兵變了。
“神策軍也不行了,一萬多人打不過三千人,廢物一個。
唉,京師就是養不出雄兵……”
基哥喃喃自語的說道,此刻的感受,就好似南唐李煜所寫的那句一樣: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
“聖人!我要見聖人!來人啊,我要見聖人!”
銀槍孝節軍兵變幾日之後,大理寺獄最裡麵的一間牢房裡,已然是蓬頭垢麵的李適之,對著監牢外的獄卒喊話道。
那兩個獄卒移開目光,連看都懶得看李適之一眼!
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李適之以前是宰相又怎麼樣?進了大理寺獄,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趴著,誰管你以前是多麼叱吒風雲。
大理寺獄這地方,一般人還進不來呢!能在這裡坐牢的,哪個之前不是一號大人物?
獄卒們在心中暗暗鄙夷,類似李適之這樣的,他們實在是見過太多了。
忽然,遠處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奔李適之的監牢而來。
很快,李適之便看到穿著紫色官袍的鄭叔清,帶著高力士來到了自己所在的監牢門口。
鄭叔清對著兩個獄卒擺了擺手,後者十分懂事的悄然離去,牢房附近就隻剩下了他和高力士,以及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的李適之。
“鄭相公,高將軍,聖人,聖人怎麼說?”
李適之吞了口唾沫,有些緊張的詢問道。
“聖人開恩,給你兩個選擇。”
高力士麵無表情說道,態度異常冷淡,跟從前麵對李適之的時候幾乎是判若兩人。
隻是李適之此刻也顧不上對方態度如何了,他一臉激動,雙手緊緊握住監牢的木柵欄問道:“哪兩個選擇呢?”
他就如同一個溺水求生的人,看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第一個嘛,你和你全家,流放嶺南,世世代代,永遠不得離開嶺南。”
高力士說出了第一個選項。
古代的嶺南,可不比方重勇前世的現代那會。古代的嶺南氣候極為悶熱難忍,毒蟲毒蛇遍地,瘴氣橫行。
被稱為“無形斷頭台”。
唐代流放嶺南的官員,死亡概率極大,很多都是還沒到嶺南,路上就病死了。
“那,第二條路是什麼?”
李適之有些擔憂的問道,他幾乎已經猜到了答案。
“第二條路,就是這個。”
高力士將手中的一條白布遞給李適之。
“聖人承諾,不再追究你的家人,他們可以在長安生活,依舊是宗室子弟。”
是一人死,保全家小。
還是一家流放隨機死。
這個選擇,當真是不太容易。
一旁的鄭叔清不苟言笑,外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鄭叔清不敢同情李適之,也不屑於嘲諷對方。他很明白,右相這個位置不好坐,自己搞不好就是下一個“李適之”。
如今大唐各種隱患層出不窮,宰相更迭頻繁,政局漸漸混亂,連禁軍嘩變都出來了。
天寶時代的宰相,可不好當啊!
“我明白了,謝聖人天恩。”
李適之接過高力士手中的白布條,隨即跪在地上,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你且快些,本將軍還要回去給聖人複命。”
看到李適之磨磨唧唧的,高力士忍不住催促道,壓根就不講任何情麵。
絕大部分人,都不喜歡在死人麵前演戲。高力士此前的冷淡,並不是演給李適之看的。
“請高將軍回去稟告聖人,就說罪臣沒有謀反。”
李適之對著高力士深深一拜。
對於他的迂腐幼稚,高力士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了!
鄭叔清見狀,對高力士說道:“這裡有點悶,本官先出去透透氣。”
高力士微微點頭,直到鄭叔清遠去,身影已經看不見之後,他才對李適之說道:
“李適之啊李適之,你到現在都還不明白麼?聖人根本就知道你沒有謀反。
若是你謀反,還會留下你的家小麼?
你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呢?”
那為什麼要我自儘?
李適之一臉驚愕,甚至都說不出質問的話來了。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被是被天子“誤會”了,隻要自己陳明利害,說明白道理,起碼逃脫牢獄之災是不難的。
沒想到居然遭遇高力士貼臉嘲諷。
但高力士顯然不想給死人留麵子。
他搖頭歎息道:
“銀槍孝節軍兵變討賞,而且還進了長安,逼宮成功。你作為右相,難辭其咎。
單從這一點看,你就不得不死!
聖人需要對天下人有一個交代,需要對大唐的邊軍禁軍有一個交代,銀槍孝節軍都殺到興慶宮門口了,這件事豈能善了?
若是不將謀反的帽子按在你頭上,若是將來其他軍隊鬨賞,豈不是人人都要兵發長安,求聖人主持公道?
聖人不想有那些鬨心的事情,既然銀槍孝節軍是打著奉旨平叛,尊皇討奸的旗號,那你這個右相,便隻能成為他們口中那個造反的奸臣了。
這個道理,你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麼?看來,聖人還是太高看你了。”
高力士一個勁的搖頭歎息,為李適之的愚不可及感覺惋惜。
“官兵抓強盜”的遊戲裡麵,一定會有兩個立場絕對對立的人,即:官兵和強盜,那麼這個故事才能繼續講下去。
既然銀槍孝節軍兵變成功,擊敗了數量遠遠多於他們的神策軍,那麼這支軍隊就已經是官兵了。說他們不是“官兵”的人,都會被他們砍死!
無論是誰,在兵變中站到他們對麵的,都會自然而然的成為“強盜”。
換言之,如果沒有“強盜”,那麼“官兵”的人設,就立不住了,朝廷總不能公開說銀槍孝節軍是強盜吧?
一個旗幟鮮明,立場衝突的敘事裡麵,怎麼能沒有壞人呢?
所以,朝廷裡麵就必須得有一個夠分量的人,扛下所有的黑鍋,去當這個壞人。
這個人要麼是皇帝,要麼是右相。
總不能讓基哥背鍋吧?所以“壞人”就隻能是李適之了。
這位前任右相至今看不透這一點,有此下場並不讓人意外。
反倒是方重勇這個小年輕,從兵變到勤王,轉換得異常絲滑,可謂是收放自如,舉重若輕。
令人刮目相看。
此子才是深不可測啊!李適之這樣的老人,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高力士心中默默點評了一番,此刻看向李適之的眼神,充滿了憐憫。
“居然是這樣……居然,這樣的,可笑,可笑。”
李適之一邊搖頭歎息,一邊後退,忽然朝著監牢的牆上猛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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