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格局不小
河源軍中軍營地的中軍帥帳內,隸屬於隴右節度使麾下的掌書記,麵有難色看著代理隴右節度使方重勇,不明白這位到底是在玩哪一出。
來之前,方重勇說的是“嚇嚇河源軍的人”。按理說,這個時候,王難得就應該服軟,屏退眾人單獨向方重勇稟明吃空餉的情況,不應該冒著激怒方重勇的危險,死要麵子強撐著。
畢竟,隴右邊軍欠餉多年不說,還有很多狗屁倒灶的破爛事,寫本書都有多的。
比如說當年與吐蕃大戰後,很多陣亡將士沒有找到屍體,不僅被隴右各級邊軍對外宣稱這些人“叛國逃亡吐蕃”,而且後來他們的家人都被牽連倒了大黴。
這些事情在隴右邊軍當中不是什麼秘密,卻沒有人提出來,那是因為什麼原因呢?
答案就是這幾年大唐與吐蕃保持總體和平,邊軍軍費被砍了不少,而且還經常拖欠軍餉的正常發放。少報點陣亡,就可以省出來一點撫恤金啊!
再說了,邊軍這邊如果報的陣亡數字太大,也會顯得邊將無能。空出來的數字還能吃空餉,在朝堂拖欠軍餉的時候應急一下,豈不是一石二鳥?
比起這些“不能說的秘密”,隴右邊軍裡麵普遍吃空餉也就不值得針對了。這件事說穿了也就那麼回事。
既然是這樣,那王難得為什麼現在還不服軟呢?
掌書記看了看王難得,隻見這位身材魁梧的壯漢雖然額頭上有些汗珠,看起來有點緊張,但絲毫沒有求饒的意思。
這位難道還覺得可以蒙混過去?
不僅是掌書記,就是方重勇這邊的何昌期等人也是不理解。
“你是不是覺得現在這個掌書記的官職當得太平淡了,所以想給自己找找樂子?”
方重勇看著身邊掌書記,疑惑問道。氣勢逼人,不怒自威。
“卑職剛剛走神了,走神了。”
這位掌書記連忙告罪,隨即大聲喊道:“開始點名了,第一都第一營,姚二牛!”
唐代邊軍編製與禁軍略有不同,人員考核也沒那麼細致。
花名冊中“營”為最小的部署調度編製,約有兵員四百人,設營主一人。營以下的編製便不再細分。同一營的士卒在什麼序列,可以由營主隨意調動而無需報備,更不用更改花名冊。
乍一看沒什麼,實際上細思極恐。作為邊軍最小部署單位,營主權力之大顯然不可低估。
“去把第一都第一營的人全部叫到帥帳門前聽命。”
王難得沉聲對身邊的一名將領說道,暗中使了個眼色。
不一會,這名將領帶著一個相貌普通,麵帶猶疑的中年士卒進了帥帳。
他對著王難得抱拳行禮道:“姚二牛拜見王軍使。”
“你,去給姚壯士把兩個拇指的指甲剪了。”
方重勇指著自己這邊,一個其貌不揚的親兵說道。此人雖然也是臨洮軍序列的親兵,但他卻是個“勤務兵”而非專業戰鬥人員。
此人專門負責在軍中,給將領們修剪打理胡須,打理頭發的。
唐代男子習慣留長發留胡須,並不意味著他們就讓自己的毛發野蠻生長!無論是軍中還是權貴之家,都有專人負責打理毛發。河源軍中雖然沒多少人認識此人,但王難得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一位。
杜希望在的時候,這位就是鞍前馬後跟在身邊了。
王難得之前隻是不明白方重勇為什麼要帶著這位“手藝人”,現在一看恍然大悟,心中頓時暗叫不好,急得他頭皮發麻。
姚二牛這個河源軍的普通士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沒搞明白狀況,就這麼被人剪掉了兩個大拇指的指甲。
他將剪下來的指甲,小心翼翼的裝進袖口,隨即便被方重勇打發走了。
“下一個,李大石!”
掌書記高喊了一聲,很快,又有一個河源軍士卒大步走進軍帳。他依舊跟姚二牛一樣,被人剪掉了兩個大拇指的指甲。
等李大石走出帥帳後,方重勇麵帶微笑看著王難得詢問道:
“河源軍人多,不下萬人。這麼一個個的核驗,也確實耽誤時間。
不如多開幾個軍帳查驗,順便給將士們修剪一下指甲,也是一件美事。
王軍使以為本節帥說的如何?”
看到對方已經戳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卻沒有當麵說破,王難得躬身叉手行禮,訕訕說道:“方節帥先停一下。末將有機密要事,需要對節帥單獨稟告,還請節帥借一步說話。”
他終於服軟了,因為剪下來的指甲這片刻無法長出來,讓同一個人渾水摸魚“打卡”這招,大概是沒法用了。
看到預想的事情終於出現,方重勇身邊眾人都不動聲色鬆了口氣。
方重勇確實“初生牛犢不怕虎”,可他們卻真怕王難得掀桌子,煽動河源軍嘩變!
“掌書記,你們去大營外清點花名冊上的人,本節帥要跟王軍使談談他口中的要事。”
方重勇對著何昌期等人擺了擺手說道。
王難得麾下河源軍眾將,也都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方重勇,躬身行禮之後,也都跟著一起退出了中軍大帳。
此時此刻,空空蕩蕩的軍帳內,就剩下方重勇與河源軍軍使王難得二人,氣氛尷尬而凝重!
“方節帥,某知道去年在長安的時候,您父親為了平叛,確實是將某之父王思敬斬殺。
在常人看來,某應該記仇,給您難堪。
但實際上,那些都是因為公事,而非私仇,前因後果也很清楚。
方節帥又何苦因為擔心某心懷怨恨,而先下手為強,要收拾王某呢?”
王難得苦笑問道。
他當真是無話可說,自己沒去找這位方衙內的麻煩,反倒是這位衙內不想放過他!
王難得家中自父輩起就跟李亨一脈相交莫逆。
王思敬與李亨之間的私交,比李亨與王忠嗣之間的私交更好!李亨謀反失敗,全家被殺,也就意味著王家徹底失去了前程,之前投資的人脈全部清零。
王難得又怎麼可能在這個節骨眼,給代理隴右節度使的方重勇找麻煩呢!
當然了,王難得不想惹事,事情反而找上他,這也並不奇怪。
因為王難得也不知道方重勇是不是得到了李隆基的授意,特地來隴右“清理門戶”的!這種可能性不但不小,甚至很符合政治運轉的規律:斬草除根!
“當天,某乃是龍武軍中的一員,擔任聖人身邊的戍衛。
正是某背著聖人逃到了安全的地方,聖人才能脫險。要不然,逆賊李亨說不定就成功了。
再告訴王軍使一個秘密,其實禦史中丞鄭叔清,當時之所以會去長安城外調兵,正是因為本節帥前一天告知了他,讓他早做防備。
但是他還是沒調得動金吾衛,主要原因,便是伱父親從中作梗,可以說你父險些就把李亨推上的天子之位。
所以本節帥可以料定,王軍使的父親王思敬,就是李亨的鐵杆親信與黨羽,並且作為內應參與了叛亂。如果本節帥真想收拾王軍使,那麼什麼都不用做,隻需要等會向長安那邊送一封信給聖人,將那一日的很多細節再陳述一遍即可。”
方重勇慢悠悠的說道。
聽到這話,王難得頓時嚇得六神無主!
他萬萬沒想到,李亨叛亂那天,居然還有這麼多要人老命的內幕!
王難得老爹當初乾了啥事,其實都是他這個遠在千裡之外,當邊將的兒子私下裡推測的,手中並無實證。
王思敬當初也沒對王難得透露什麼,更沒有讓王難得發兵接應之類的部署。後來死無對證,外人也不懂王思敬到底是被方有德殺雞儆猴的倒黴蛋,還是真的心中有鬼,螳臂當車而殺。
總之朝廷就是沒個定論,屬於不了了之。
或許正因為是這樣,所以當初基哥在清洗李亨黨羽的時候,才沒有動王難得,也沒有清算王思敬一家。當然了,基哥也很可能暗地裡派人觀察了一下王難得,發現他並沒有什麼異動,不像是做賊心虛的樣子,最後也就輕輕放過了。
畢竟,基哥雖然很壞,卻並不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