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當世界對你不再寬容
正當河西的戰事緊鑼密鼓籌備之時,從荊州而來的一個“不起眼”消息傳到長安,讓沉迷於前任兒媳楊玉環的李隆基,稍稍哀傷了幾天。
張九齡在荊州任上因病去世!
於是基哥追贈張九齡為“荊州大都督”,並賜予諡號“文獻”,請朝廷專業人士為其堪輿了一塊風水寶地安葬。
隨著張九齡的病逝,開元時期曾經一度呼風喚雨的“文學派”官員,徹底偃旗息鼓,隻剩下“好酒狂放”的賀知章,整天在衙門裡摸魚開溜,遠離政務。
或許是兔死狐悲,或許是心有戚戚,張九齡的病逝雖然沒有給基哥帶來什麼觸動,卻是讓大唐右相李林甫感覺後背發涼。
官場險惡,能爬上去並不算什麼大本事,很多人都可以做到。難的是怎麼平穩降落,安享晚年!
張九齡的隕落,告訴了李林甫一個可怕的政壇真理:進入了這個圈子以後,世界將不再對你寬容!
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書房裡,這位大唐右相正在翻閱幽州那邊送來的一份公文,以及基哥回應的聖旨。這是他的日常工作,將聖旨變成政府的公文,變成政令軍令並推行下去。
現在這份公文的內容是:幽州節度使方有德威震北方,讓之前有背離大唐趨勢的渤海國俯首稱臣,契丹與奚人貴族們在震驚忌憚之餘,再次提出和親的請求!並且為了表示誠意,已經將質子送到了長安,準備按照往年的規矩,讓質子入國子監學習,畢業後入宮闈,擔任宿衛。
基哥龍顏大悅,同意了契丹與奚的請求,選宗室女為公主嫁之,並將相關禮儀的事情交給李林甫操辦。總之,一定要揚大唐國威,把和親的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
“張文獻張九齡)咎由自取,我不能步其後塵啊!”
坐在桌案前的李林甫感慨歎息了一聲。
他將鎮紙下麵的草稿拿出來看了又看,這是關於大唐體製改革相關事項的草案,被張九齡去世的事情刺激了一下,本來自信滿滿的這位大唐右相,反倒是有些心裡沒底了。
李林甫非常了解自己輔佐的是怎樣一位皇帝,他也非常明白自身的處境是怎樣的。
張九齡被趕出中樞罷相是因為一日殺三子的事情麼?
裴耀卿被罷相,真的隻是因為沒有把省下來的運費交給聖人麼?
隻有最懂李隆基的李林甫才明白,這些都是表麵上的原因。
太宗用人,是以人為主,以人辦事。先選人,再派遣差事。
開元初年,勵精圖治,企圖再現大唐之雄風的李隆基,一直自詡他有太宗遺風,處處要跟太宗去比。
但實際上,宗室出身,在宮闈中混過相當長時間的李林甫卻明白,基哥用人的原則,跟太宗比是完全相反的。
簡單說,就是刻薄寡恩到了極點!
裴耀卿被罷相,隻是因為基哥覺得運河雖然通了,但運費卻沒有降下來,國庫與內庫的錢,都花到運費上不劃算!某種程度上說,運河治理是成功了,卻沒有達成預期的目的!
當漕運三年長安不缺糧後,因整頓運河而上任的裴耀卿,就被率先罷相了。
簡而言之,基哥不需要他了,就這麼簡單的道理。
並不是說裴耀卿做了什麼天怒人怨,讓基哥不滿的事情。
實際上,裴耀卿也隻是失去利用價值而已。所以他現在依然在長安中樞為官,改任尚書左丞相虛職),封趙城侯,身上也還有其他官職,有一定的權力並可以對李隆基諫言。
日子甚至過得還有點小滋潤。
基哥的邏輯其實是直白而明確的:有用的時候我好好用你,而當你沒用了,假如之前沒有得罪我的話,那麼我也不會把伱一杆子打死!
因為要修運河保障長安糧食安全,所以才有裴耀卿被拜相,而不是裴耀卿被拜相後,派他去整理漕運。
基哥的用人邏輯,便是典型的“因事禦人”。
更慘的是張九齡。
張說是張九齡的恩師,李隆基拜相張九齡,最主要的目的,是讓他整頓北方軍務,成為“張說第二”。
但是這件事,他辦砸了。
這是基哥最後容不下張九齡的最主要原因,張九齡站在太子這邊,實際上隻是基哥下定決心將其罷免的導火索。
連帶著張九齡被罷相,嚴挺之被罷官,周子諒被杖斃,賀知章變成了整日摸魚的閒人。
大唐中樞“文學派”大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式微,最根本原因,則是基哥對於科舉上來的人才產生了深深的疑慮。認為他們隻會寫錦繡文章不會辦實事。
附帶的,李隆基還讓李林甫大力整頓科舉選才的規則與模式!
自開元以來,大唐便是對契丹與奚人又拉又打,對他們恩威並施,分化二者與突厥之間的關係,壓縮突厥的生存空間。
張九齡為相之時,對於三者的關係沒有深刻理解,單方麵主持與日漸式微突厥媾和,企圖聯合突厥對付在西域和隴右蠢蠢欲動的吐蕃。
此舉使得契丹與奚人震恐,認為他們被唐庭所拋棄,內部“突厥派”話語權大增,使得二者進一步倒向突厥。
這便是幽州邊鎮不穩的動亂之源。
事實上,安祿山之所以被任命為平盧軍軍使,便是因為他是幽州某個突厥化粟特部的話事人。大唐中樞需要借助這些“中立派”的力量,去對抗日漸遠離大唐的契丹與奚人。
方有德之所以這兩年聲名鵲起,深得基哥信任,便是因為他用“另類”的方式,給已經被罷相的張九齡擦了屁股,用拳頭讓契丹和奚人臣服了,而且以兵不血刃的方式,武力乾涉渤海國內的政權更替。
這一手搔到了基哥的癢處!
以至於基哥一直想把平盧節度使的職位也給方有德兼任,隻是朝中反對意見太大而作罷。
還是那句,基哥認為方有德很有用,所以他要大用。這固然有“從龍之臣”的光環加持,但最根本的,還是因為基哥並不是什麼講交情的主,他非常的勢利眼。
有用的人就上,沒用的人就滾,基哥的眼中,沒有寬容和包容。
契丹與奚人的臣服,讓李林甫覺得,自己不小心的話,便有可能是下一個“張九齡”!
“來人啊,備車,本相要去興慶宮。”
李林甫拿起桌案上的那一疊草稿揣進袖口,對下仆吩咐了一句。
圖窮匕見,這些東西終究還是要給李隆基看的,李林甫心一橫,不想再改了。
……
“誒,舒服了啊。”
方重勇坐在桌案前,快活的呻吟了一聲,享受著阿娜耶給他的手腕進行按摩。
吐蕃人的軍法,終於被他謄抄完了。不得不說,這些鳥玩意真尼瑪長,如此的形而上學,他就不信吐蕃人會一板一眼的照著軍法辦事!
方重勇打聽了一下唐軍之中的軍法,發現吐蕃軍法的嚴苛,還在唐軍之上。隻怕平日裡執行軍法的力度,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如果將士們的所有精力都在應付軍法上,那麼他們必然沒有餘力去考慮戰爭的事情,這便是軍法“過猶不及”的道理。
隻不過對於方重勇來說,這部軍法的價值,在於吐蕃人對於行軍打仗,提出了很多很細節的要求。比如說夜間紮營,要如何布置斥候,如何布置營地,把營壘設在什麼樣的位置比較好,怎樣設置固定哨和流動哨等等。
這東西與其說是一部軍法,倒不如說是一部極具操作性的兵法書!它的可貴之處,不是如《孫子兵法》那樣的指導性原則,而是把行軍打仗的細節說得明明白白。
“你說你是不是腦子糊塗了,涼州城內能抄寫的流外官與書吏那麼多,你非得自己去抄,還累個半死。”
阿娜耶一邊賣力的按摩方重勇的手腕,一邊忍不住低聲抱怨道。
她嘴上總是不依不饒,但身體卻又很誠實的圍著方重勇打轉,自覺地照顧對方的飲食起居,可謂是勤勤懇懇,對得起她那長滿老繭的小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