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好辦的和難辦的
第二天,方重勇去了一趟京兆府,正好趕上京兆尹在衙門辦公。
說明來意後,京兆尹韋堅哈哈大笑,當即命人辦手續,把崔乾佑從官奴變成私奴,再由私奴變成部曲的步驟給走完了,其間完全沒有任何波折。
至於其中需要多人擔保的那些細枝末節,全都略過不問,充分顯示了什麼叫“急事急辦,特事特辦,專人專辦”。
這年頭,奴仆跟物品等同,並不是說說而已,而是明明白白寫在唐律裡麵的。
方重勇要辦的事情,在本質上屬於“財貨交割”,出點錢就完事了。
官奴變私奴,等同於官府的牛馬被良家子在路上撿到並牽回家了,理論上是要“歸還”的,實際上則可以“特事特辦”,比如說贖買。
這種操作很常見,某些官員因為犯了事被抄家,家人變成了奴籍,他們的去處與際遇都很複雜。
而私奴放還後變成了部曲,也是約定俗成的路子。隻要主人首肯,答應“放還”,就能按程序走完,這也是世家私軍部曲的重要來源之一。
因此這兩件事情都好辦,甚至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然而當方重勇來到城外龍武軍招募兵馬的軍營,去打聽招募條件時,頓時如同三九天被潑了一盆冷水。
他萬萬沒想到,待遇優厚的龍武軍,對於軍人本身應該有的素質沒怎麼提,反倒是幺蛾子特彆多!
不是長安戶籍的良家子,不收!
有案底在身的人,不收!
私軍部曲就更不收了。
至於和軍人素質相關的武藝啊,軍略啊這些,則完全不考。
不太像是要招募一支能戰敢戰的精銳之師,反倒有點像個收容長安權貴子弟的糞坑。
這年頭大唐武德充沛,威震四海,誰也不覺得鎮守長安的龍武軍有什麼仗可以打。混進龍武軍裡麵的人,好像也沒有多少是渴望建功立業的!大家都是衝著豐厚待遇來的。
方重勇在招募新兵的大營內外轉了一圈,就感覺這支軍隊必定不堪大用。
他算是看出來了,李隆基想改革萬騎,裁汰冗員,是意識到了從前的萬騎,已經被養廢了,成了宮廷政變的工具。
除此以外啥用也不頂。
李隆基想解散萬騎,重組龍武軍的這個辦法雖然好,但執行起來卻困難重重。
懦夫的血盆裡,誕生不了英勇的軍隊!
來自京畿地區的富家無賴,勳貴紈絝,以他們為主要兵員的龍武軍,將來能有什麼戰鬥力呢?
恐怕朝中明白人不少,隻是李隆基自認為沒有問題,認為靠精良的裝備就能堆起來一支強軍。
畢竟,李隆基長於深宮之中,陰謀詭計在行,披堅執銳完全是個外行。
方重勇又想起牛仙客給他看的河西走廊風土人情,想起那邊成年男丁中,從軍過的比例居然高達90以上。
兩相對比,傻子都知道優質兵員在哪裡了。
由於李隆基下令進入龍武軍者,可以免除徭役和部分賦稅,因此京中官宦與富人子弟爭相踴躍報名!
軍營都快變成了菜市場。
現在龍武軍的招募,可謂是炙手可熱,風頭太盛。因為關注的人太多,反而不好內部操作。
方重勇在龍武軍中也沒啥特彆的關係,又不想打著方有德的名號往龍武軍裡麵塞人,因此崔乾佑入龍武軍的事情,一時間竟然陷入困頓之中。
方重勇深感自己與官府溝通的渠道太過狹窄,有滿腦子的主意,卻沒有地方可以使用。現在的他,空有節帥之子的名聲,卻什麼也做不了,形同廢物。
要是老鄭還在長安就好了。
如此一來,崔乾佑隻得以“部曲”的身份住在方重勇家中,等待事情的轉機。在閒暇之餘,崔乾佑也不想吃閒飯,每日與方重勇“切磋”兵法。名為“切磋”,實則精講兵法要義,算是手把手的傳授軍略。
教方重勇怎麼紮營,怎麼行軍,怎麼組織隊伍,從最基礎的事情一點一點講起。
而加入龍武軍的可能性,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兵員一天天飽和,逐漸變得可望而不可及。
節帥之子的名頭不是萬能的,長安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實在是太多了。在這裡呆著,就像是奔跑中的人被捆住了手腳一般,怎麼都覺得不爽利。
方重勇有種想迫切離開長安的衝動。
他覺得自己如果繼續待在這裡,整個人就廢了。
哪怕渣爹方有德是幽州節度使,單憑這一點,想在波譎雲詭的大唐中樞攪動風雲,一步步往上攀升,簡直就跟白日做夢差不多。
大唐的盛世如同烈火烹油,是長不了的。
方重勇想多為將來打算一下,不想跟著這條船一起沉下去。他在等王忠嗣回歸後去河西,然後利用這個機會去邊鎮曆練。
亂世要開啟了,什麼詩詞文章,什麼歌舞升平都是虛的。唯有手中的刀,才是唯一實實在在可以依靠的東西。
方重勇覺得自己以後並不需要跟那些文人墨客們打什麼交道,沒必要在科舉上浪費時間,更沒必要留在長安中樞跟那些官僚們爾虞我詐玩什麼權謀遊戲。
這些事情全都是浪費時間的辣雞,哪怕玩出步步生蓮花,大亂興起後,也頂不住丘八們的致命一刀。
武力和兵權,韜略和用兵之法,乃至管理一方,打理後勤的能力,才是未來生存所必須的,這才是他努力的方向。
至於為什麼一定要等王忠嗣來了再去河西,那還不是因為吐蕃人太凶了,方重勇害怕自己到了邊鎮無人看顧,被吐蕃人衝一波就寄了。
安全第一,保命要緊。
……
就在方重勇每天上午跟著崔乾佑學兵法,下午去賀知章那邊“練字”,日子過得平淡又無聊的時候,大唐中樞居然無風起波瀾!
戶部侍郎兼轉運使鄭叔清,被外派到洛陽公乾後,檢查了含嘉倉的儲糧情況。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含嘉倉的庫存大約少了八成!其空置率,可謂是自建倉以來的新低!估計就比剛剛落成那天強一點點!
這幾年,朝野都在讚頌裴耀卿漕運有功,各地府庫充盈。沒想到,作為武周時期“天下第一倉”的含嘉倉,居然空了大半!
簡直駭人聽聞!
李林甫寫了一份詳細的疏奏,向李隆基陳述了洛陽作為糧草轉運之地,糧食存量竟然遠未達標的事實。
李隆基看了這份疏奏,大發雷霆,一怒之下,將之前承辦糧食轉運的諸多官員全部撤職查辦!
結果,立馬就有朝臣上書,說含嘉倉空置的原因並不在此,希望李隆基能收回成命。
政務上的事情,其實很多時候沒有那麼多是非對錯,隻存在“有所為有所不為”而已。
從某個角度看,那些人也不是純粹無理取鬨,他們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
裴耀卿改革漕運,采用“分段式”運輸,三年往長安運了700多萬石糧食,成績不可謂不耀眼。
但是,事物的發展都是有其兩麵性的。有得必有失,乃是常態。
漕運改革,是以犧牲汴口到洛陽段的漕運為代價的。它對大唐漕運的布局,乃至國家經濟中心的布局,有著長遠而深刻的影響。
隻是此時絕大多數人並未看到這一點罷了。
這樣的例子之前便有。
當初從北周滅北齊,到尉遲迥相州起兵反隋。當政者都看到了鄴城對於凝聚河北人心的恐怖威力,於是改了漳河水道,使黃河漕運路線不再通過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