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掖城內甘州府衙門前的那場“水陸法會”,著實給本地佛寺找回了不少麵子。它再次向甘州本地的信徒展示了本地佛寺的力量還是強大的,佛法還是精深的,起碼背經文還是流暢的。
甘州本地各佛寺都是派遣精英參加,那些個“大師們”,或超凡脫俗,或親和友愛,不僅賣相好,而且精通佛語,典故信手拈來。
畢竟,各寺廟雖然有不少假和尚,但也確實是有真大師的,要不然也沒辦法在本地立足下去。
然而這次大放異彩的僧人,還是那位入西行寺才幾天時間,近期聲名鵲起的“聖子”。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的保留節目,諸多顯宗高僧上前“挑戰”聖子,在聖子麵前背經文。背完之後,讓聖子複述一遍。
在普通人看來,這其實是難度很高的活計。很多人過目不忘確實不假,但那些都是理解性記憶。不僅如此,這樣的行為非常消耗腦力。
就算真的可以“過目不忘”,在長時間疲勞戰、車輪戰的消磨之下,最後支撐不住崩潰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這位密宗“聖子”,卻可以毫不費力的做到這一點,隻能用神乎其技來形容。
當然了,這位聖子頗為神秘。有高僧前去用佛語提問,對方都是一直閉著眼睛,顯得非常神秘。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如果窗戶關了,外人自然不知道這個人心裡想什麼,也就自然高大而神秘起來。
這位傳言是瞎子的聖子總是會對前來提問的僧侶淡然回答道“佛祖曰不可說。”
是不可說,而不是我不知道,這樣未免有投機取巧的嫌疑。
但其實這麼玩也無傷大雅,“佛曰不可說”本身就是高僧們的忽悠套路之一。
有“大神通”傍身,誰也不敢質疑方來鵲的不凡,這便足夠了。大家都是神棍圈子裡麵混的,什麼話該說,什麼話能說,都是約定俗成的,很多時候拆彆人的台子就是在拆自己的台子。
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沒人會乾這種殺敵一百,自損一千的蠢事。
於是在這樣肅穆而友好的氣氛下,本地原本已經劍拔弩張的顯宗與密宗佛寺,竟然聯合起來召開了一場堪稱是“歡聚一堂”的水陸法會。
甘州本地百姓高高興興而來,心滿意足而去,可謂是皆大歡喜。
隨後,甘州府衙與眾佛寺商量好了從業資格考核的補考事宜,即
依舊是背書定勝負,但不再約定背書的數目,隻是要求從非合格者中,淘汰最末尾的兩成!
也就是說,那些暫時“下崗”的僧侶,有八成可以“重新上崗”,至於剩下的兩成,官府會安排他們的生計,並且很快就會有方案出台。
與方重勇前世那大名鼎鼎的“末位淘汰製”異曲同工。
方重勇既沒有敲詐勒索,也沒有打壓拿捏,這件事辦得又公允又敞亮,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來。
種種作為,顯示出一番“成熟官僚”的老練手段,令人不敢小覷。
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工部尚書牛仙客看在眼裡,並詳細記錄了下來。
……
這天,甘州府衙迎來了朝廷派來支援甘州進行冶煉的一隊工匠,領頭之人便是工部三位主事之一。
大唐中樞的工部,有尚書一人,侍郎一人,總管各項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的頒布。
其下分四司,為工部、屯田、虞部、水部。
其中工部司有郎中一人,員外郎一人,主事三人,各有各的職權。這位工部司主事張雲揚,便是主管大唐境內鍛造冶煉礦產等事業的人。
權力很大,官職卻不大,隻有九品上而已。
這也反映了大唐官製的特點官是官,職是職,差使是差使!
官大的未必有權,官位低的未必不管事,有官無職,那就是個純擺設。
“牛尚書、方使君,屬下有禮了。”
張雲揚官袍漆黑,像是在煤堆裡打滾過一般。事實上,他也確實剛剛從山丹縣那邊回來。
“山丹以南,是否有產石炭的地方?”
牛仙客笑眯眯的問道。
張雲揚不僅是管冶煉,就連礦產的勘探,也是歸他管理。當然了,所謂“管理”,其實也是地方州府發現後上報,然後中樞派人去核實。
如果真要把勘探的權力收攏到長安中樞,那工部的規模哪怕再擴大一百倍,人手也一定不夠用。
“回尚書,確實如此。根據當地牧民指引,就在一處山坳的某個洞穴裡。隨便采集一點回來用問題不大,但如果要大規模開采,則必須要開礦井,還是需要一番建設的。”
張雲揚叉手行禮道。
“這些石炭,製作乾石炭有沒有問題?你怎麼看?”
牛仙客不動聲色問道。
“回尚書,想來問題不大。不過具體行不行,還是需要建設相關的作坊,萬事齊備後才能確認。
或者送到長安去也行……總之一切由尚書定奪。”
張雲揚十分“乖巧”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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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仙客輕輕擺手,張雲揚緩緩退出府衙的書房。
等他離開後,牛仙客將一份奏折遞給方重勇說道“你在上麵署名便是了,我今日便讓人送到中樞。”
方重勇接過奏折打開一看,牛仙客在奏折上說
甘州這邊已經找到采集石炭的地點,想來古時用石炭冶煉鐵礦的事情並非是無中生有。
微臣會在這裡打聽一下鐵礦的消息,待有眉目後便會返回長安述職。甘州刺史方重勇言已經有鐵礦位置的眉目,隻是尚未找到具體地點,還在尋找之中,希望朝廷能暫且忍耐一下。
簡單的說,就是牛仙客搭了個台子,讓方重勇簽上字以後,讓朝廷批下正式的公文。
而牛仙客的角色,就是“有限擔保”。即我覺得問題不大,但不排除方重勇忽悠人的技術太高,把我也給蒙騙了。
從這封奏折就能看出牛仙客為政既辦事又自保,既誠懇又留餘地的作風。
哪怕史上留下“庸碌”惡名的人,實際上也很可能是才能卓著之輩,他們的失敗,有其時代局限性,更可能是因為古代官場的內卷傾軋,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現代人站在他們的位置,未必能做得更好。
這便是所謂的“太陽下麵沒有新鮮事”。
方重勇爽快的將自己的名字簽上,隨即蓋上甘州府衙的印信,然後將其交給牛仙客。
“一切就拜托牛尚書了。”
方重勇恭敬的叉手行了一禮。
牛仙客利用自己工部尚書的職權,派出專業班子找到了疑似煤礦開采點的地方,實在是幫了方重勇一個大忙。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牛仙客哪怕到了中樞,他的根依舊在河西,這裡遍布了他的親朋好友和青春歲月。
在職權允許的範圍內,牛仙客自然是不介意幫方重勇一個忙。他不是在幫這位方衙內,而是在建設自己的家鄉,為家鄉添磚加瓦。
“誒,使君這話可就說得客氣了,現在不是你拜托我,而是我拜托伱才對。
這封奏折遞上去了,開弓沒有回頭箭,聖人要是沒看到甘州找到鐵礦,一怒之下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本官心裡也沒底呢。
是本官要拜托使君才對。”
牛仙客哈哈大笑的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對他叉手還禮。
本來是一個十分複雜且沒有頭緒的問題,方重勇剝繭抽絲,將其分解成了一個個小問題,然後將簡單的解決,困難的留下,集中力量攻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