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崇嗣是隴右節度使旗下,安人軍的一個隊正,手下幾十號人。這支軍隊屯紮在鄯州城西北的長寧川(北川河),屯紮的軍塞叫“大通城”。
這是隴右防線西北部最靠近吐蕃的前沿,防止吐蕃人沿著長寧川南下攻打鄯州。
管崇嗣這次正是受了安人軍軍使哥舒翰的委托,來長安尋求支持的,無論是誰的支持都好,隻要是能把拖欠了兩年的冬衣發下來就行。
不過可惜的是,他現在並不是從隴右前往長安,恰恰相反,管崇嗣已經在長安轉了個圈,無功而返沒要到錢,隻能原路返回隴右!
當然了,管崇嗣不是第一個辦這事的隴右將領,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隴右邊鎮的將領來長安要糧餉,那不是因為他們犯賤,而是客觀條件讓他們不得不這樣。
隴右前線毗鄰吐蕃邊境,窮山惡水不說,道路還崎嶇難行,商貿近乎於無,且商賈們隻到蘭州以後就不再往西前進,壓根就到不了隴右節度使的駐地。
當地為數不多的耕地,已經全部用來屯田保證軍糧供給,其他的就不用多想了。所以前線要發的春衣冬衣,完全仰仗長安這邊的供給,本地是無法自產的。
為什麼以前沒這個問題呢?
因為以前是府兵製啊!國家白嫖府兵,寫作“誌願兵”實則“義務兵”,要你上你就必須得上,管一口飯而已。至於軍餉什麼的,國家不找府兵家裡伸手要賦稅就算客氣了,怎麼可能發錢給府兵?
所以天可汗時期戰無不勝的唐軍,自武周開始就屢戰屢敗鮮有勝績,除了將領斷層外,府兵製的崩潰解體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基哥在邊鎮屯田兵的基礎上深化了一步,改府兵為“長征健兒”,當兵成為底層的出路之一。
之後唐軍遂由弱轉強,技戰術熟練的長征健兒確實比心不在戍邊的府兵好使。
但是自然界的規律告訴我們,想要變強,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世上本就沒有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強大!
這個代價,就是大唐的軍費,從每年的兩百萬貫增加到了一千多萬貫,還打不住頭,每年節節攀升!哪怕是強如大唐,這樣龐大的軍費消耗也有些吃不消。
所以這幾年自從跟吐蕃人簽訂和平條約不再開戰後,隴右節度使麾下的邊軍,就開始“待遇降級”。
賞賜嘛,那肯定是沒有的,軍隊又沒有打仗哪裡來的軍功?沒有軍功哪裡來的賞賜?
每年不是要發春衣和冬衣嘛,沒問題,春衣先發著,冬衣欠著以後補齊。
至於是什麼時候補,那說不好,反正……當事官員覺得混過自己的任期就行,至於麻煩嘛,下一任會解決的。你個丘八覺得不爽?可以啊,伱可以退役回家耕田啊!
安人軍地處與吐蕃邊境接壤的最前線,再往西走就是吐蕃的據點了!條件最艱苦,待遇還最差,是個人也受不了啊!
於是哥舒翰便讓自己的親信管崇嗣來長安試試水。實際上,哥舒翰情商不低,他很明白,要是走公開的渠道,那麼隴右地區缺的軍餉,永遠都補不齊!
朝廷總有拖延的辦法,可以拖到哥舒翰卸任安人軍軍使,都依舊拖欠軍餉!所以既然不能走常規渠道,那隻能讓朝廷中樞的某些大員想想辦法,局部解決問題。
也就是先補齊安人軍的軍餉再說,至於隴右的其他部隊,那又不歸哥舒翰管轄!到時候讓管崇嗣提一嘴就已經是仁至義儘了。
隻不過,哥舒翰的想法是好的,卻沒有想到朝中根本沒人買他的賬!安人軍兵員一萬,戰馬三百五十匹,編製說小不算小,但也算不上赤水軍這種唐庭直屬的精銳王牌。
赤水軍編製三萬三,戰馬一萬三,私下裡還蓄養私馬,幾乎是全員騎兵或者騎馬步兵!安人軍兵員還過得去,馬匹少的原因當然是因為窮啊!
因為窮,所以戰略地位低,隻是在最前線負責填線的苦哈哈。而戰略地位高的軍隊不可能窮,這是互為表裡的關係。
而這年頭,朝廷中樞的大員們,還沒有認識到跟邊將私下裡勾連有什麼好處!
造反吧,時機太不成熟了,現在還是盛唐,人心也不在造反的人那邊。
討好基哥吧,似乎又用不上邊軍,還不如找幾個妹子獻上去。
想扶持邊軍丘八拿戰功吧,現在大唐和吐蕃還處於休戰狀態,有刀卻無用武之地。
所以現在中樞朝臣與邊軍將領勾結,除了被基哥猜忌圖謀不軌外,似乎看不到什麼明麵上的好處。
管崇嗣在長安轉了一圈,拜了李林甫、李適之等宰相的碼頭,結果全都吃了閉門羹,那些人似乎知道他的來曆,連門都不讓他進。
管崇嗣又去兵部要軍餉,被告知此事必須由隴右的支度使負責,但隴右支度使其實已經告知過安人軍軍使哥舒翰,朝廷沒有調撥軍餉,所以他也手裡沒錢。
手裡沒錢,就發不出絹帛給各軍,這是顯而易見的。
兩邊似乎都有道理,都沒錢,然後互相踢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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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崇嗣隻能在一旁乾瞪眼,他還能說什麼?哪怕殺了兵部的官員,殺了隴右支度使,也變不出軍餉來啊!
管崇嗣在長安憋了一肚子火,返回隴右途中,在分水驛吃飯的時候還聽到了一大堆糟心事,已經快要氣炸了。
現在看到一個壯如黑熊的年輕漢子坐到自己對麵,他沒好氣的指著遠處空著的座位說道“哪來的毛孩子,閃一邊涼快去,不要耽誤耶耶吃酒!”
管崇嗣是看到方重勇身材魁梧所以才這樣說,要是一個身材瘦弱的人這麼坐下來,他早就一耳光扇過去了。
丘八們喜歡快意恩仇,不講究什麼禮義廉恥!陌生人不長眼,那就不能怪他們心狠手黑。
“你可以想清楚以後再說一遍,某給你這個機會。”
方重勇將腰間“監察禦史”的腰牌遞給管崇嗣,又將那枚獨一無二,用黃金做成的那枚半片魚符,也一並推到了管崇嗣麵前。
“什麼破玩意。”
有點喝大了的管崇嗣,很是隨意的拿起這枚平日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款式和安人軍魚符完全一樣,僅僅是材質不同魚符看了一下,就看到那枚魚符平整的背麵刻著“銀槍孝節軍”五個大字。
一旁還有“興慶宮”三個小字。
他嚇得瞬間酒醒了一大半!
銀槍孝節軍是番號,他沒有聽過,但誰會不知道長安的興慶宮是什麼地方啊!
管崇嗣又拿起那塊款式同樣異常熟悉的腰牌一看,頓時額頭冒出豆大的冷汗。
監察禦史!
管崇嗣是哥舒翰的親信,他不是什麼基層的大頭兵,連字都不認識幾個的那種。管崇嗣很清楚,帶著魚符的人,監察禦史隻是虛職,必定還伴隨著一個非常了得的實職。
再聯係“銀槍孝節軍”這個沒聽過的番號,以及“興慶宮”這個駐地,那麼答案就很明白了。
眼前這位,是皇帝身邊的禁軍將領,甚至來頭極大!
“呃……”
管崇嗣一時間語塞,他剛才喝大了可是大放厥詞說什麼吐蕃人來了安人軍要跑路的,這話對方是聽到了呢,還是裝作沒聽到呢?
“還沒有想好麼?兄台喝得有點多啊。”
方重勇笑眯眯的從袖口裡掏出一張官身告示,遞給管崇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