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有法令,官員赴任的時候,在同一個驛站,最長不能停留三天。
當然了,這是很寬鬆的規定,已經把官員上任時遊山玩水的時間算在裡麵了,防的並不是耽誤時間故意不走,而是擔心很多小官在驛站混吃混喝,驛站的驛長驛卒們還不方便收拾他們。
在比鬥過之後,方重勇就吩咐管崇嗣和何昌期,帶著幾個隨行的護衛,也就是之前在關中招募的幾個銀槍孝節軍士卒,到隴山周圍的山林裡麵打獵,順便把裴秀這個棒槌也一起帶走了。
而方重勇則是與岑參二人來到驛站客房內密談,商議大事。
很多事情,何昌期這樣的丘八是不方便讓他們知道的,方重勇深知這幫人是什麼德行,口無遮攔隻會壞事。
“岑判官,麻煩你寫一封信,某有大用。”
桌案前,方重勇一臉正色對岑參說道。
“方禦史請講。”
岑參二話不說,直接鋪開大紙又研墨,拿起毛筆就準備開始寫了。
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對方是老幕僚,方重勇微笑擺手道“岑判官彆緊張嘛,某知道你曾經在安西都護府擔任非流官多年,對於這些雜務很熟悉,不過倒是不急於這片刻之間,聽某把事情說一說,你再寫也不遲。”
岑參連忙將毛筆放下,方重勇又叫來驛卒,上了一壺驛站內常見的綠蟻濁酒,二人邊煮酒邊閒聊。
方重勇不僅給了酒錢,還給了驛卒“小費”打賞,一點官架子都沒有。
“安人軍的事情,若是走正常渠道,那肯定是解決不了的。其實聖人對隴右的事情,心中也不是完全沒譜。
並不存在百官蒙蔽聖人之類的事情。”
方重勇輕歎一聲說道。
他從“梨園射姬”項目的方方麵麵,就感受到了基哥的難處。簡單概括就是“取之儘錙銖,用之如泥沙”,基哥的問題在於攤子鋪得太大,已經收不住了。
其實宮廷的花費,真正花到基哥本人頭上的又能有多少呢?
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好比說方重勇前世的史學家們,老是批判基哥給楊玉環吃荔枝勞民傷財,要用驛站驛馬,不遠萬裡來運送荔枝。
但實際上,這種事情從先秦開始就不是什麼特例了,當時的貴族們醉生夢死,比驛馬送荔枝厲害多了。
而且把運送荔枝的整體費用全算上,對於基哥來說,吃荔枝也吃不了幾個錢。
唐代以後的士大夫階層要把皇權“關進籠子”裡麵,那自然會在某些方麵突出一下,以說明國家滅亡都是昏君無道導致的。
就好像安史之亂是吃荔枝吃出來的一樣。
實際上,方重勇以自己看到聽到的東西來判斷,貴族階層的耗費,其大頭在於“排場”,而不在於基哥本人的花費。
長安各個宮殿內的宮女和宦官們,每天從指甲縫裡麵掉一粒米飯,彙集起來扔給基哥吃,都能把基哥吃出胰腺癌來!
長安乃至關中地區最大的耗費,就是宗室與貴族們,也包括官僚集團,為了維持他們覺得“應該有”的體麵,養了很多“不該養”的人。
這樣不事生產的人,幾乎占到了長安總人口的15以上,有二三十萬人之多!
某種程度可以看做是方重勇前世的“第三產業”。
基哥確實知道前線軍餉不是那麼充足。
但怎麼說呢,現在隴右沒打仗,那可不就能省就省唄。
這一點方重勇看出來了,基哥也知道,兵部的官員,禦史台的官員,多半也知道。
這麼嚴重的問題,為什麼沒人提呢?
因為根據“誰提問誰解決”的原則,有個變不出錢來的朝廷,裡麵做官的中樞官員們,對這些問題也隻能裝聾作啞。
府兵改募兵,府兵番上改為長征健兒,代價就是海量軍費,這一點沒法避免。
現在大唐邊境總體比較平靜,隻是幽州契丹那邊因為安祿山的折騰鬨得比較厲害,所以軍費自然是以幽州那邊為最優先選項。
此外裁汰龍武軍,新建神策十二軍,沒有一處是不要用錢的。
給誰又不給誰,都得看邊軍跟朝廷大員的關係如何,在邊鎮防禦體係中的優先級如何。
這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得清楚的。
哥舒翰派管崇嗣來長安拜碼頭,說明他是個聰明人。但知道路在哪裡,並不意味著就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哥舒翰拜碼頭無門,就是個典型的失敗案例。
方重勇對岑參說這番話的時候,心中也是充滿了無奈。
“確實如此,安西都護府那邊,其實也都是靠著西域那邊……”
岑參想說“走私”二字,卻是被方重勇抬手製止了。
“這次呢,伱寫一封信,嗯,就給我父親吧。直接給聖人效果不一定好。
你就在信中這樣寫隴右邊境吐蕃人蠢蠢欲動,打算圖謀不軌。安人軍軍使哥舒翰,打算假意獻出大通城,詐降吐蕃人。
然後裡應外合,打吐蕃人一悶棍。
大通城往北可通大鬥拔穀,從而進軍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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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南可攻鄯城,進而威逼隴右節度使所在的鄯州。相信這個誘餌吐蕃人會非常感興趣,拒絕的可能性很小,最起碼也會派兵來試試水。
安人軍已經兩年未發冬衣,此番哥舒翰便以唐國克扣軍餉,士卒不服欲嘩變為由詐降。
吐蕃人一查就知道此事非虛,必定信以為真。
所以此戰勝算頗高。
最後在信上強調,請我父親與聖人商議此事,派得力乾將來隴右主持大局,一戰打掉吐蕃人的囂張氣焰。
杜希望年邁體弱,臨陣恐有意外。他若亡故必定影響軍心,所以請朝廷務必換上年富力強之人擔任隴右節度使。
此詐降之計就算不成,唐軍亦是沒什麼損失,將來對吐蕃亦是可以徐徐圖之,無傷大雅。”
方重勇一口氣說完,讓岑參震驚得無以複加。
皇天在上,什麼叫乾涉朝政,影響中樞布局,這大概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了!
岑參吞了口唾沫,有些遲疑的問道“這樣真的可以麼?朝廷看了這封信以後,真會撤換杜希望?真的會補齊安人軍的軍餉麼?”
他實在是很難相信,中樞朝廷會被方重勇一人牽著鼻子走。
“安人軍的詐降變成了真降,試問中樞哪個官員可以承擔這樣的責任?”
方重勇理直氣壯反問道。
岑參緩緩點頭,這一點他非常認同,沒人敢在這種事情上擔責,拍板的必定是李隆基本人。
不得不說,方重勇這招以退為進,非常精妙。
他偽造一個“哥舒翰詐降”的計劃,朝廷中樞隻有兩個選擇要麼配合“哥舒翰”,在隴右大打出手,對吐蕃人實施一場規模巨大的圍殲戰;
要麼安撫安人軍,補齊欠了兩年的冬衣。
而要配合這個軍事行動,隴右地區就要調動很多軍隊,如此一來,朝廷必須把隴右邊軍拖欠的軍餉全部補齊,至少是要補齊很大一部分!
亂世的時候,皇帝都知道要不差餓兵!
更何況現在可是“盛唐”啊,打仗之前不犒賞三軍,邊鎮丘八誰給你賣命啊!
讓邊軍出征打仗,那是必須要給錢的,而且必須給現錢!不能賒賬!
要不然,軍隊連基本士氣都沒法保證了,又何談打贏呢?